陆修刚给“神之手工作室”挂上铜锁，冰冷的金属激得他发木的指尖一哆嗦。
手里拎着半袋冻得发硬的饺子和一把新尖嘴钳，寒气从塑料袋里透出来，冰着指缝。
今天活儿有点多。
一个摔得稀碎、主板都变形的平板，一个老式机械表卡死的游丝，还有个小孩送来哭哭啼啼要修的、被狗啃烂的变形金刚——零件小得烦人。
频繁动用那份特殊“视野”去扫描、解析、再引导粒子归位，就像大脑深处有根弦被反复绷紧又松开。
时间拖得越久，弦就绷得越死，现在这根弦松了，留下的却是种类似低烧后的虚乏，太阳穴深处隐隐发胀。
他晃了晃脑壳，想把那股滞涩甩掉，动作扯得颈后发酸。
提着饺子和钳子的胳膊自然耷拉着，塑料袋里冻饺子的硬角硌着指关节，那股冰凉倒让他精神头集中了一瞬。
正准备往人堆里钻。
一声刺耳的吵嚷声把他钉在原地。
一辆哑光黑的布加迪chiron，车漆在落日余晖里泛着冷硬的光，霸道地斜插在禁停区。
副驾驶门边，赵明一脸不耐烦地甩上车门。
他穿着一身有模有样的西装，皮鞋尖焦躁地点着人行道边沿，眉头拧得死紧。
李婷死死抓着赵明的袖子，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今天穿了件黑色的包臀裙，勒出那条让她引以为傲的腰臀曲线。
只是现在，这身打扮显得狼狈不堪。
精心烫卷的头发被汗水黏在脸上，眼线糊成一团黑晕，顺着眼角往下淌。
膝盖弯那儿的黑丝袜勾破了好几道口子，露出底下蹭红的皮肉。
“赵明！你不能这样！昨晚你还说喜欢我！你说我是你宝宝！”
声音劈了叉，带着哭腔，听着让人耳膜刺痛。
引擎盖底下，十六缸的发动机低沉地轰鸣着，仿佛在嘲笑这场闹剧。
副驾驶的车窗降下来半截。
里头坐着个栗色长发的女孩，侧脸精雕细琢。
她压根没看窗外撒泼的李婷，注意力全在自己镶钻的美甲上，手里捏着支小巧的唇膏，对着倒车镜慢条斯理地补妆。
那是一种完全无视的高傲。
“松开！”
赵明猛地一甩胳膊。
“啪！”
力道又狠又突然。李婷的手被狠狠掸开，高跟鞋一崴，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后踉跄了几步。
“喜欢你？大家都是成年人，玩玩而已，别太当真。”
赵明的声音又冷又碎，眼神像刷子一样，狠狠刷过李婷那张糊满眼泪和化妆品的脸。
“要不是看你身材还凑合，老子会碰你？”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李婷的脸，语气里满是刻薄，“但你能不能照照镜子？就这张脸，带出去我都嫌丢份儿！真当自己是盘菜了？”
说完，他朝副驾努努嘴，调门突然变得油腻：“学学人家，这才叫带得出去！懂不懂？滚远点，别挡着老子去吃饭！”
他抬手，嫌恶地掸了掸被李婷抓过的袖口，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
副驾那个精致女孩适时地发出了一声短促的轻笑。
这一声笑，比耳光还脆。
李婷彻底懵了。
她被那一甩弄得站不住，“咔”一声脆响，鞋跟断了。
她狼狈地跌坐在冰冷、积着灰土的路牙石上。包臀裙太紧，这一坐，姿势难看至极。
羞愤像烧红的烙铁，“滋啦”一声烫在心口。
她下意识抬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目光却猛地撞进街角那片深沉的阴影里。
陆修站在那里。
手里拎着一袋速冻水饺，另一只手拿着把钳子，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很稳。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就像在看一幅再普通不过的街景。
四目相对。
李婷的眼神瞬间变了。
屈辱、惊恐，还有被这个曾经被她踩在脚底下的“穷修车工”目睹最不堪一幕的恼羞成怒，混在一起烧得她脸颊发烫。
她下意识地扯了一下领口，想遮住什么，却反而露出锁骨下一小块暧昧的红痕——那是昨晚赵明留下的印记。
“看什么看？！滚啊！”
李婷嘶哑地冲陆修吼了一声，嗓子哑得像破锣。
赵明这时候才顺着李婷的目光瞥了一眼。
看到陆修，他连正眼都懒得给，鼻腔里挤出一声更响亮的嗤笑，仿佛在看路边的垃圾。
他矮身坐进驾驶座，“砰”地关上车门。
车窗升起前，赵明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却伸过去，轻佻地勾起副驾那女孩的下巴。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飘进车外两个人的耳朵里：
“宝贝儿，你那个搞金融的男朋友……在哪儿混来着？”
副驾的女孩娇嗔地推了他一下：“哎呀，提他干嘛，他在加班呢。”
赵明哈哈大笑，油门猛地一踩。
布加迪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轮胎疯狂摩擦地面，卷起一股混合着橡胶焦糊味和尾气的呛人烟尘，猛地蹿了出去。
李婷瘫坐在地上，整个人像被抽了魂。
这句话比刚才所有的羞辱都狠。
原来她李婷在赵明眼里，不过是上一轮“抢夺游戏”的战利品，玩腻了就扔。
现在，人家已经开始了下一轮狩猎——那个搞金融的倒霉蛋，就是下一个陆修。
“咳咳……”
她被尾气呛得弯下腰，盯着跑车消失的方向，双手死死捂住脸，崩溃的哭声从指缝里闷闷地挤出来，肩膀抖个不停。
那块红痕，在指缝间若隐若现，红得刺眼。
陆修的目光从街角那片被尾气搅动的烟尘上收回。
那里，一片被跑车轮碾碎的玫瑰花瓣黏在柏油路上，颜色黯淡，像一抹干涸的血迹。
他抬脚往前走。
脚步声平稳，落在人行道的方砖上，一下，又一下。
拎着饺子和钳子的胳膊自然垂着，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塑料袋里冻硬的饺子角，硌着掌心，有点凉，挺真实。
他径直走过瘫在路边的李婷。
没低头，没停顿，甚至连眼神都没偏一下。
目光直直地落在巷口那盏昏黄的路灯上。
李婷压抑的哭声擦着他耳朵过去，隔得老远，模模糊糊，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噪音。
他的影子被路灯拉长，掠过李婷蜷缩的身子，没半点犹豫或停顿，好像那里是一团空气。
一步。
两步。
他走进巷口，身影被黑暗吞没。
巷外，李婷的哭声终于决堤，被车声人声盖过。
陆修把钳子换了只手，心想：今晚这饺子，得多蘸点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