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声在校园里尖锐地响过,又渐渐远去。
校长室里,那股死一般的寂静刚被打破,又被更沉重的东西填满了。
两个穿制服的警察一左一右,像是架着一滩烂泥,把那位雍容华贵的女校董拖了出去。
她那张保养得连一丝皱纹都没有的脸,此刻扭曲得像被揉烂的面团,昂贵的紫色套装皱皱巴巴,裹着一副抖成筛糠的躯壳。
嘴里还在魔怔地念叨:“不是我……陷害我……”
直到被塞进警车门前的一刹那,她像是突然被电流击中,猛地扭过头,看着人群外的沈清秋,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声音尖利得几乎破音:
“是她!是那个狐狸精!是她儿子偷的!警察!你们去抓他们啊——!”
警车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那尖利的声音才被车门隔绝。
贪污校产、诬陷学生、教唆伪证……这一套“全家桶”吃下去,够她在里面把缝纫机踩冒烟了。
教导主任面前,那三个作伪证的学生缩得像鹌鹑,恨不得把头埋进裤裆里。“记大过,留校察看。”
主任的声音干得像吃了把沙子,没了刚才的气势,只剩疲惫,“再有下次,滚蛋。”
学生们灰溜溜地跑了。
教导主任看向校长,又看看沈清秋,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颓然坐回自己的椅子。
校长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拉开抽屉,拿出一本支票簿,飞快地签了一张,和那张磨得边角起毛的银行卡,一起推到沈清秋面前。
“小宇妈妈……这个……实在是对不住……我们监管不力,让你和孩子受委屈了……”校长的声音干巴巴的,带着巨大的尴尬和懊悔,“卡原封不动退还。这十万支票,算是学校的一点心意,弥补您和孩子的……精神损失。”
支票上鲜红的印章和数字格外刺眼。
沈清秋没有看校长,她的目光落在那张银行卡和崭新的支票上。
她伸出手,用指尖捏起了那张薄薄的、象征着巨额补偿的支票。
办公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沈清秋拿着支票,转身,一步一步走出了办公室。
陆修无声地跟在她身后,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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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学楼一楼的入口处,立着一个半人高的不锈钢“爱心助学”捐款箱,箱体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沈清秋在捐款箱前停下脚步,她捏着那张崭新的支票,看也没看上面的数字。她只是微微俯身,将支票的边缘对准了捐款箱上方那条狭长的投递口。
动作很稳,没有一丝犹豫。支票纸的边缘薄而锋利。
用力塞入的瞬间,纸边在她食指指腹上无声地划开一道细小的口子。
鲜红的血珠立刻沁了出来,凝成圆润的一滴,“啪嗒”一声,落在冰凉的银色箱盖上,绽开一小朵暗红的花。
“妈!”小宇惊呼,想都没想,一把抓住母亲受伤的手指,用自己校服里干净的衬衣袖子死死按住伤口,“流血了!疼不疼?”
沈清秋没看伤口,只是低头看着儿子慌乱却满是心疼的动作。他另一只手徒劳地想擦掉箱盖上的血迹,反而抹开一片更深的红。
她红肿的眼眶里再次涌上泪水,但这一次,那泪是滚烫的,像是冲开了压在心口的巨石。
“没事了,小宇。”她声音很轻,带着巨大的疲惫,却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她伸出手——那只被儿子用校服小心裹着的手,稳稳地、彻底地将那张沾着血迹的支票,塞进了捐款箱冰冷的投递口。
校长站在几米外,教导主任站在他身旁,两人脸上都没有了之前的尴尬或复杂,只有一种沉甸甸的震动。显然,他们看到了刚才的一幕。
校长看着捐款箱,又看向沈清秋那只被校服裹着、隐约透出红色的手,最后目光落在她平静而疲惫的脸上。他深吸一口气,往前走了两步。
“沈女士……”校长的声音异常低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这笔钱……学校会妥善用在最需要的学生身上。我……代表学校,也代表我自己……谢谢你。”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准确的词语,最终看着沈清秋的眼睛,清晰地说:
“谢谢你,给我们所有人……上了一课。”
教导主任站在后面,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沈清秋和小宇,微微、郑重地欠了欠身。
那姿态里,没有了之前的轻视或施压,只剩下纯粹的敬意。
傍晚时分,夕阳给小巷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神之手工作室”的卷闸门半开着。
沈清秋带着小宇走了进来。她脸上的憔悴依旧,但红肿消褪了不少,眼神也清亮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样空茫绝望。
她手里捧着一个浅褐色的粗陶花盆,盆里没有繁复的雕花,只有朴拙的手工痕迹,里面栽种着一株青翠的栀子花苗,叶片上还带着水珠。
小宇跟在母亲身后,好奇又带着点拘谨地打量着这个堆满工具和零件、弥漫着机油味的小小空间。他看到了工作台前那个正在摆弄一个银亮小车模的身影。
“陆哥!”小宇鼓起勇气,声音清亮地喊了一声,带着少年人真挚的感激,“谢谢你!”
陆修闻声抬起头,微笑对着少年点了个头。
他的脸色比平时更苍白一些,额角些许虚汗。
他放下手里那个几乎被修复如新的劳斯莱斯银魅车模,目光落在沈清秋手中的花盆上。
沈清秋走到工作台前,将那个质朴的粗陶花盆轻轻放在油腻的台面一角。
新绿的栀子花苗与周围冰冷的金属工具形成奇异的对比。
“谢谢。”沈清秋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很清晰,“这盆花……是我自己育的苗,花盆……也是我自己学着捏的土坯烧的。”
她顿了顿,似乎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来表达那份沉甸甸的谢意,“……不值钱,是我的一点心意。”
陆修看着那盆朴拙却充满生机的栀子花花骨朵,又看了看沈清秋虽然疲惫但终于有了神采的眼睛,再看了看旁边小宇眼中纯粹的感激。
他沉默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没有客套的寒暄,这无声的接受就是最好的回应。
就在这时!
陆修放在工作台上的右手,那只刚刚修复完车模的手,毫无征兆地、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
不是发光。
而是整只右手,从指尖到手腕,皮肤、肌肉、骨骼……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实感,变得如同被强光穿透的劣质玻璃,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的状态!
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更深处指骨的轮廓,在那一刹那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绝对不超过0.5秒!
随即,那只手又恢复了正常的、带着薄茧和些许油污的皮肤质感。
仿佛刚才的异变只是幻觉。
连陆修自己都没发现。
然而——
“哐当!哗啦——!”
工作室门口传来一声刺耳的碎裂声和压抑的惊呼!
陆修猛地转头。
只见夏小棠僵立在门口,脸色煞白如纸,一双杏眼瞪得溜圆,里面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恐惧!
她原本捧在怀里的一个帆布工具包掉在了地上,包口敞开,里面几块用软布包裹的、边缘锋利的古瓷碎片散落一地!
其中一块最大的、带着冰裂纹的青色瓷片,正好滚落在工作室门口的光线下。
就在刚才那惊魂一瞬,光滑的瓷片表面,如同镜子一般,清晰地反射出了陆修那只短暂透明化的右手!
她是看着镜子里的倒影!
巨大的冲击让她本能地后退,后背重重撞在砖墙上。
垂在身侧的左手下意识一撑,掌心正正好好按在了一块锋利的碎瓷片上。
鲜血瞬间涌出。
殷红的血珠顺着指尖滴落,砸在她素色的麻布裙摆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红梅。
可她根本顾不上疼。
她只是死死盯着陆修,又惊恐地瞥了一眼地上那块映出诡异画面的碎瓷片,身体抖得像风里的落叶。
嘴唇哆嗦着,半个字也吐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