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老街,油条摊的热气刚冒起来,裹着油腥味的风钻过巷子,把一张皱巴巴的早报吹得在陆修工作室门口打转。头条那行加粗的黑体字,硬得硌人眼:
《皇家赌场昨夜遭黑客攻击,核心数据全毁!初步预估损失超十亿!》
配图是赌场那金碧辉煌的大门,现在被警戒线围着,透着一股子狼狈。
斜对角的早餐铺子,胖婶系着油渍麻花的围裙,正跟买豆浆的老张头唠嗑,嗓门亮得整条巷子都听得见:“哎哟我的老天爷!十亿!这得是多少钱堆起来啊?够买下咱这老街八百回了吧?造孽哟,谁干的?胆子忒肥了!”
老张头嘬着豆浆,含混不清:“高科技犯罪吧?黑客!电视里都这么演!手指头动动,钱就没了!”他摇摇头,“还是咱这老街踏实,豆浆油条,一块五管饱。”
巷子口,那辆灰扑扑的面包车还停着,车窗贴膜黑得跟墨汁似的,看不清里头。但能感觉出那两道视线,钉子似的,就钉在陆修那扇关得严严实实的卷帘门上。
黄毛和他那两个哼哈二将,矮墩子、瘦竹竿,缩在巷子拐角背风的旮旯里。黄毛夹着根快烧到过滤嘴的烟,手指头都在哆嗦。
“看……看见没?头条!皇家赌场!”他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动了什么,“昨晚那动静……全城都他妈知道了!”
瘦竹竿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那小子干的?他昨儿不是被李魁的人给……”
“放屁!”矮墩子啐了一口,脸上还带着点昨儿被自己人钢管砸脚背的肿,“那小子他妈是妖怪!你没看见他那手?白光光的!骨头都能看见!李魁那帮人算个屁!肯定是这小子弄的!他惹大事了!捅破天了!”他越说越怕,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好像怕天塌下来砸着自己。
黄毛猛吸一口烟屁股,烫得龇牙咧嘴,一把扔地上踩灭:“都他妈把招子放亮点!那小子要是回来……赶紧给诚哥报信!一百万呢!够咱们跑路了!”
三人互相瞅瞅,眼神里全是惊弓之鸟的惧意,再不敢往工作室那边看,只死死盯着巷子口那辆沉默的黑车,仿佛那才是吃人的怪兽。
此刻,被黄毛他们视为“捅破天”的陆修,正狼狈地蜷在花店后院那堆半枯不荣的绿植后面,身上那件昨天还人模狗样的浅灰色亚麻衬衫,皱得像块腌菜干,沾满了泥灰和可疑的绿色汁液。他背靠着冰凉的红砖墙,大口喘气,每一次吸气都扯得肋骨生疼。
昨晚从那个见鬼的茶室逃出来,简直像闯了一趟鬼门关。钻通风管道时被铁皮划破的手臂还在火辣辣地疼,更要命的是最后强行“改写”那扇加固铁门的锁芯结构,精神力像被抽水马桶一股脑儿抽干了,眼前发黑,耳鸣得厉害,天旋地转。
“妈的……玩脱了。”他抹了把额头的冷汗,黏糊糊的。指尖无意识地搭在破皮的手臂上,几乎是本能地,一丝微弱的蓝光在皮下极其短暂地闪了一下。伤口边缘的皮肤像被无形的熨斗飞快地烫过,瞬间收口、止血,只留下一道新鲜的红痕。消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可就在这微不足道的修复完成的刹那,一股尖锐的、仿佛无数细针扎进脑髓的剧痛猛地袭来!陆修闷哼一声,死死咬住后槽牙才没叫出来。更让他心惊的是,右手小指连着的那一小片手掌,瞬间变得透明!皮肤下的骨头、血管清晰可见,泛着一种诡异的、非人的冷白光泽,持续了足足一秒多,才像接触不良的灯泡,挣扎着恢复了血肉的实感。
冷汗瞬间浸透了衬衫的后背,黏腻冰凉。
他盯着自己那只刚刚“消失”了一下的右手,心脏狂跳,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活物修不得……这他妈连自己也算进去了?”他低声骂了一句,带着点后怕的颤抖。蓝图系统对生命体的排斥和反噬,比他想象的更霸道、更不讲理。刚才那一下,简直就是系统在对他发出最高级别的警告:再敢对生命体蓝图动手脚,下次消失的可能就不只是一根手指了。
后怕之余,一股更深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这能力的边界和代价,像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海域,他只不过在岸边湿了湿脚,就差点被拖下去淹死。
后院的门“吱呀”一声轻响。
陆修浑身一僵,瞬间屏住呼吸,肌肉绷紧,像只受惊的猫。
沈清秋端着一个白色的小瓷碟,上面放着一块切得方方正正、撒着椰蓉的奶油蛋糕,还有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她穿着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米色开衫,牛仔裤裹着笔直的腿,就站在门框的阴影里,清晨微弱的阳光勉强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她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质问,只有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像一潭深秋的湖水。她像是早就知道他在这儿,像知道他一定会这么狼狈。
她走过来,脚步很轻,踩在潮湿的泥地上几乎没有声音。她把装着蛋糕和水的碟子轻轻放在陆修旁边一个倒扣着的空花盆底上,然后转身,走到晾衣绳旁,拿起一件昨晚洗好晾着的、小宇的校服外套。
校服袖子上裂开了一道不小的口子,边缘毛毛糙糙的。沈清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针线包,穿针,引线。她的手指很稳,动作不快,但异常熟练。细密的针脚像有生命一样,一点点把那道难看的裂口收拢、抚平。晨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浅浅的阴影。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针线穿过布料的细微“沙沙”声,和他自己尚未平复的、略显粗重的呼吸。
陆修紧绷的神经,就在这单调而安稳的“沙沙”声中,奇异地、一点点松弛下来。他看着那块奶油蛋糕,上面淋着的透明糖浆反射着清晨的光。他伸出手,拿起蛋糕,指尖还带着点泥土的凉意。他咬了一大口,松软的蛋糕体和甜腻的奶油瞬间在口腔里化开,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奢侈的满足感。
他两口就把蛋糕吞了下去,噎得够呛,又拧开矿泉水瓶,“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瓶。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冲散了甜腻,也冲淡了那股盘踞在心口的焦躁和惊悸。
“慢点吃。”沈清秋的声音忽然响起,很轻,像风掠过树叶。她没抬头,依旧专注地缝着那件校服。
陆修的动作顿了一下,放下水瓶,舔了舔嘴角的奶油渣。他看着她灵巧的手指,看着那件被仔细缝补的校服,再看看自己旁边那个光洁的瓷碟和空水瓶。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混着浓浓的疲惫,缓慢地冲刷着四肢百骸。昨晚在茶室面对枪口的凶险,亡命奔逃的仓惶,异能失控带来的恐惧……都被这后院一角弥漫的、带着泥土和植物气息的宁静暂时隔绝了。
“花店……今天不开门?”他哑着嗓子问,目光扫过那些有点蔫头耷脑的盆栽。
沈清秋终于缝好了最后一针,熟练地打了个结,咬断线头。她把叠好的校服放在一边,这才抬起眼,看向陆修。她的眼神很干净,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担忧。
“外面……不太平。”她轻声说,目光意有所指地朝花店前门的方向瞥了一眼。巷子里隐约传来胖婶高亢的议论声和早高峰的喧闹,隔着这扇小门,却像隔着一个世界。“小宇上学了。”她又补充了一句,像是解释。
陆修点点头,明白了。她看到了巷口的异常,选择了暂时关闭花店这个庇护所。她甚至没有问他一句“你怎么搞成这样”、“昨晚去哪了”,只是用一块蛋糕、一瓶水、一件需要缝补的衣服,无声地告诉他:先歇着,这儿暂时安全。
这份沉默的接纳,比任何追问都让他心头沉甸甸的。他靠在冰冷的砖墙上,视线越过院墙低矮的边沿,能看到巷口那辆沉默的灰面包车的一角车顶。
沈清秋默默地收拾起针线包,端起那个空了的蛋糕碟子。走到后院那丛开得有些稀疏的栀子花旁,伸手摘下一小片枯黄的叶子。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她手背上投下跳跃的光斑。
陆修的目光落在沈清秋捏着那片枯叶的手指上,又落到她脚边那盆枝繁叶茂的绿萝上——那是几天前他从她的花店“救活”的那一盆,此刻生机勃勃,绿得刺眼。
他忽然觉得嘴里那块蛋糕残余的甜腻味道,变得有点苦。他看了看自己那只刚刚差点“消失”的手,再看看沈清秋安静侍弄花草的背影,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这老街看似平静的后院,这带着蛋糕甜香的短暂安宁,恐怕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巷口的风吹进来,带着清晨的凉意,也带着山雨欲来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