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白光似乎柔和了些许，或许是心理作用，或许是柳薇调整了照明参数。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提神剂气味，混合着机器运转的低频嗡鸣。比起之前那间审讯室的冰冷压迫，这里至少像是个能喘口气的地方——尽管仍被困在无形的笼中。
柳薇动作利落地开启一只银色金属箱，取出平板终端，指尖在加密界面上快速划动。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专注而高效，先前那俯视般的冰冷已然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纯粹的、剔除个人情绪的务实。
“陆修，”她开口，声线平稳，是就事论事的调子，“根据协议，情报交换现在开始。我需要你提供所知的关于苏明月、其团队成员、以及经手修复的所有敏感物品的详细信息。”
陆修向后靠上椅背，硬质的椅面硌着肌肉。太阳穴突突地跳，精神力过度透支的后遗症如潮水般阵阵涌来，带来细微的耳鸣和视野边缘的恍惚。他瞥了眼柳薇那不容置疑的姿态，脑中心念电转。
合作已定，但他绝非任人拿捏的棋子。
柳薇代表体制，有时翻脸比翻书还快；
苏明月手段阴狠，图谋甚大；
而他自身那无法言说的“蓝图”能力，既是最大的变数，也是最后的底牌。全盘托出等于自寻死路。他必须抛出足够分量的情报，换取暂时的安全与资源，同时将最核心的秘密死死捂紧。
“可以。”陆修应道，嗓音因疲惫而沙哑，眼神却锐利清醒，“你想从哪开始？”
“苏明月。所有接触细节，时间、地点、物品、人员特征、对话内容。”柳薇指尖悬停，等待录入。
“第一次，在我工作室巷口。她坐一辆哑光黑宾利，让管家送来一个损毁严重的劳斯莱斯银魅车模，要求‘恢复出厂状态’。”陆修从最表层的交集说起，略去了自己修复时精神力的异常消耗，“修复过程很费神。完成后，她给了张纯黑烫银的‘苏’字名片。当时只觉得是个极度富有、要求苛刻且古怪的客户。”
“车模？”柳薇眉梢极轻微地蹙了一下，似乎对这看似普通的物品出现在此感到一丝意外，但并未打断。
“第二次，她亲自带来一条梵克雅宝项链，祖母绿主石碎裂，铂金托架严重变形。修复后，她支付了一百万支票。我当时明确表示不解，她说‘她的东西值这个价’。”陆修跳过了指尖触碰宝石时那丝诡异的“余温”反馈，这无法用常理解释。
“第三次，是她的管家登门。送来一个内部被暴力破坏的微型核电池原型。”陆修加重了语气，点出关键，“她的人明确传达：修好，报酬翻倍；修不好，‘后果自负’。那东西的技术层级和复杂程度，远超我之前接触过的任何物品。”
柳薇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面部表情控制得极好，但陆修捕捉到她眼底骤然凝聚的锐光。“核电池原型？具体规格状态？修复方法？”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技术官员特有的追根究底。
“状态极糟，能量流紊乱，核心约束场几近彻底摧毁。修复它……”陆修谨慎地挑选词汇，尽量将其描述为一种极端专注下的精密技术操作，避开“蓝图”、“粒子重组”等核心概念，“……需要进入一种深度聚焦状态，对微观结构进行极其精细的操控，消耗巨大。完成后，管家留下了一张一百万的支票。”他再次略过了修复过程中数次出现的肢体透明化险情。
“第四次，她派人送来一块被强酸腐蚀的陀飞轮怀表，声称是父辈遗物。修复后，支付了一百二十万。”陆修继续道，“几次接触下来，意图很明显。她并非单纯找我修复物品，而是在系统性测试我的能力边界，试图用巨额资金将我捆绑到她的阵营。”
“管家具体什么样？”柳薇追问。
“五十岁上下，总是西装革履，一丝不苟。话很少，眼神警惕且极具穿透力，动作姿态显示出严格的训练背景，像军人或顶级安保人员。”陆修回忆着关键细节，“最重要的是，他右侧腋下，习惯性携带武器。我偶然瞥见过枪套的轮廓。”
柳薇指尖在平板上快速标记。“继续。李魁和‘静心苑’茶室。”
“修复完那个匿名的‘收音机’后，按照苏明月纸条上的指示，送到城南‘静心苑’茶室。那地方是个伪装的黑帮据点。”陆修声音里渗入冷意，“头目叫李魁，脸上有疤。他们验货方式粗暴，直接用金属保温杯砸击设备。李魁当场威逼我入伙替他做事，当时室内至少有四名保镖亮出了枪。”
“你如何脱身？”
“运气，加上一点混乱。”陆修面不改色地掩盖了那场人为“地震”和自己用能力破坏门锁的关键，将脱身主要归因于外部干扰和对方疏忽，“当时突发意外状况，场面一时混乱，我抓住机会冲了出来。后来才知道，那设备送回赌场后引发了严重事故，李魁因此悬赏一百万要我的命。”他将茶室冲突与赌场事故因果相连，巧妙隐去了自己预先在设备内埋设陷阱的事实。
柳薇快速记录，期间穿插询问了几个极其精准的时间、坐标、人物体貌和技术细节问题。她背后显然连接着一个庞大的情报分析系统，陆修提供的碎片化信息，正被她迅速整合、交叉验证。
陆修配合着，重点描述了苏明月的行事风格、管家的特征、李魁的悬赏、核电池的危险性以及后续“礼物”（炸弹怀表、毒鼻烟壶）的诡异。但他始终将叙述核心放在“苏明月的行为”和“物品本身的异常”上，对自己的“修复”过程，则统一用“深度专注”、“特殊技巧”、“极度耗神”等模糊术语概括，极其谨慎地规避任何可能触及“蓝图系统”本质的描述。
柳薇显然注意到了这种保留。她没有立刻戳破，只是在记录的间隙，会用那种仿佛能穿透皮囊的审视目光打量他片刻，像是在评估一件能量惊人却缺乏稳定控制手册的未知装置。
“根据你提供的信息，”柳薇终于停止录入，锁定了平板界面，“苏明月是在进行系统性的能力测试与利益捆绑，其目标很可能是利用你的特殊修复技术，处理各类来源可疑甚至非法的尖端技术装备。她的图谋远超普通商业间谍或黑市交易范畴。那个核电池原型，以及后来试图交由你处理的‘昆仑-初代’引擎，其危险等级已触及国家安全红线。”
她站起身，走到安全屋的单向透明墙前，望着外面伪装的居民楼景观：“你提供的情报具有相当价值，特别是管家携枪、李魁据点、核电池的存在，帮助我们进一步勾勒了苏明月网络的轮廓。作为协议的一部分，我会履行承诺。你身上的地下悬赏，两小时内清除。在处理‘昆仑’引擎危机期间，你可临时使用此安全屋，并获得基本后勤支持。”
她转回身，目光重新落在陆修身上：“我会部署一个小组，对你指定的朋友进行隐蔽观察与保护。但你必须明确，这种保护基于‘风险共担’原则，其力度与持续时间，取决于你后续提供的合作价值。此外，绝对禁止你主动联系她们，任何贸然接触都可能暴露目标，引火烧身。”
“明白。”陆修点头。这已是当前形势下能争取到的最现实条件。
“你有二十分钟休息。之后，随我前往下一处地点。”柳薇的语气没有丝毫商量余地，预示着新的行动即将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