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
老街的雾还没散,空气里飘着股隔夜馊水和炸油条混杂的味儿。
陆修靠在工作室那扇吱呀乱叫的木门框上,手里拎着个透明塑料袋,里头两个素包子正冒着热气。
巷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啪嗒啪嗒,脆得很。
“陆哥早!”
清脆的童声穿透薄雾。是小宇,沈清秋的儿子。
小家伙校服肩膀上的大口子,被巧手缝得密密实实,不贴着看根本瞅不见。
“早。”
陆修嗓子还有点哑。他从塑料袋里掏出一个包子递过去,“吃没?”
小宇下意识吞了口唾沫,脚下却没停,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吃过了!我妈煮了面!”
说完,人已经冲过了工作室门口,扭头喊了一嗓子:“陆哥我上学去了!迟到要罚站!”
“看着点车。”
陆修看着那小小的背影拐过弯,消失不见。
他低头咬了口自己手里的包子,慢慢嚼着。
这母子俩,都不容易。
妈守着个小花店,手脚勤快话不多;儿子懂事,心眼正。
虽然日子过得紧巴巴,但那种踏实劲儿,让人看着心里舒坦。
他靠在门框上,机械地啃着包子。
脸色还是有点苍白,眼睛底下的一圈黑眼圈。
身子沉甸甸的,像灌了铅。
不过脑子倒是比昨晚那一团浆糊松快了不少——沈清秋那碗热汤面和几个小时的死觉没白费。
他眼神有点发空,盯着巷口方向,手里的包子油纸被无意识地捏成了一团。
时间一点点过去,巷子里的动静多了起来。
买菜的大妈,赶公交的上班族,还有收破烂的三轮车铃铛声。
阳光慢慢把薄雾驱散了些,照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
就在这时候,巷口来了个不一样的动静。
“嗡——”
一种极低沉、极厚重的引擎嗡鸣声。
一辆通体哑光黑、线条冷硬如刀削斧凿的宾利慕尚,带着一股跟这破败老巷子完全不搭的贵气儿,无声地滑入了狭窄的巷口。
车身太宽,几乎把巷道塞得满满当当。那昂贵的漆面像黑洞一样吸光,把两边掉皮的墙面衬得简直没法看。
车尾极其嚣张地一甩,正好卡死在“神之手工作室”门口,离陆修的脚尖也就半米远。
陆修停下了动作。
驾驶座门弹开,钻出个戴白手套的司机。
动作快得像练过,小跑着绕到后门,弓着腰,一把拉开车门。
一只脚伸了出来。
肉色丝袜薄得像层雾,裹着细瘦的脚踝。
接着,一只猩红的高跟鞋尖,“嗒”一声,稳稳踩在工作室门口那块坑坑洼洼的水泥地上。
动静不大。
可巷子里那点早起磨豆浆的嗡嗡声,愣是给这一脚给压没了。
一个身影优雅地探身而出,站定。
一身酒红色的丝绒旗袍,紧绷绷地裹在身上,料子在早晨的阳光里泛着厚实的油润光泽。
剪裁是真绝,胸线饱满得要溢出来,腰收得极细,臀线绷得溜直。
旗袍开衩很高,随着走动,那双裹着丝袜的长腿在布缝间若隐若现,带着股要命的风情。
脖子上挂了串大珍珠,颗颗圆润饱满,把那截脖颈衬得又长又白。
脸上妆容一丝不苟,红唇烈得像火,和脚上那双猩红高跟鞋配得扎眼。脸上没啥表情,就那双眼睛,又冷又亮,像能把你骨头都看穿。
后面还跟着个穿燕尾服的老头,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手里捧着个东西,双眼扫视着四周,满脸写着“生人勿近”。
女人压根没抬眼看头顶那个破招牌。
视线直接钉在门口那个穿着旧夹克、嘴角还沾着包子油的男人身上。
嘴角微微一挑。
嗒、嗒、嗒。
猩红的高跟鞋一下下敲在水泥地上,声音又脆又硬,带着股压人的劲儿。
一步步走过来,巷子里残存的那点烟火气儿,眼瞅着全给冻住了。
陆修没动,也没擦嘴角的油,就那么看着她走近。
女人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那股昂贵的香水味混合着皮革味扑面而来。
“陆修?”
“嗯。”陆修答得干脆,没半点被气场压住的哆嗦,也没那种见了美女走不动道的猪哥样。
只是随手把吃剩的半个包子连同塑料袋,搁在了旁边一个破木箱上。
女人下巴颏儿朝旁边那么一偏。
后头那老管家立马跨前一步。
他手里捧着个防弹玻璃箱子,四四方方,沉甸甸的。
玻璃贼透亮,能看清里头的东西。
是辆小汽车模型。
可绝不是玩具店里那种塑料货。
银光闪闪,老派样儿,连车头那小金人、轮胎上的纹路、车里那指甲盖大小的方向盘都做得真真儿的——一辆劳斯莱斯银魅的微缩版,纯银打造,光这材料就值老鼻子钱了。
可惜,这宝贝疙瘩蒙了尘。
光溜的银色车身上,爬满了蜘蛛网似的细划痕,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车身上那些亮闪闪的镀铬条,也变得灰扑扑的,透着股死气。
老头把箱子稳稳当当搁在陆修脚边的门槛上。
女人的眼睛还钉在陆修脸上,红唇开合,吐出几个字:
“恢复出厂状态。”
接着,她似笑非笑地补了一句:“钱,随你开。”
把这种满是划痕的纯银古董修回出厂状态?这不仅仅是抛光那么简单,这是要逆转金属的损耗。
这要求听着更像是故意找茬的。
陆修没马上应声。
他的眼珠子从那张保养的精致的脸上挪开,落到了脚边的玻璃箱上。
万物蓝图·开启
他眯了眯眼。
瞳孔深处,一丝常人无法察觉的幽蓝色数据流“唰”地闪过。
轰!
一股子比修那块百达翡丽时汹涌得多的信息流,呼啦一下冲进他的脑海!
在他眼中,玻璃箱子消失了,那辆银色的车模瞬间解体。
无数蓝色的光点和线条在他脑海中炸开,构建出一幅精密到微米级的3d立体蓝图。
齿轮的磨损、银层下的氧化点、底盘上的应力裂纹……所有缺陷变成了红色的警告数据,在他眼前疯狂滚动。
庞大的信息流冲得他脑仁一抽,太阳穴突突直跳。
也就一眨眼的功夫。
陆修眼底那点蓝光熄灭了。
他闭了下眼,再睁开时,里头就剩下一片平静的深水潭,外加一点了然。
他抬眼,对上女人那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眼神。
“能修。”
他嗓音平静,“得费点功夫。”
女人嘴角的笑意深了一分。
老管家像是早就准备好了,摸出一张纯黑色的名片,上面没名字没电话,就烫了个银色的“苏”字。
“修好,打这个。”
陆修伸手。
他的手上还沾着点机油灰和刚才吃包子留下的油渍,跟那张干净得反光的黑名片一碰,显得更埋汰了。
他也不在意,用两根指头随便夹住了名片边儿。
女人转身就走。
红鞋跟踩在水泥地上,嘎嘣脆。
嗒…嗒…嗒…
脚步声干脆利落,不带一丝拖泥带水。
老管家跟影子似的,早一步给她拉开了车门。
女人一弯腰,优雅地钻进了后座。
砰。
车门关上。
大黑宾利引擎低哼一声,跟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滑出巷子,眨眼就没影了。
空气里就留下点高级皮革混合着香水的冷味,还有一股子压得人胸口发闷的余威。
……
巷子斜对面。
那家小小花店的玻璃门后。
沈清秋站在柜台里面,手里捏着一把锋利的园艺剪,正准备修剪一支从云南空运来的红玫瑰。
当那辆庞大沉默的黑色宾利像乌云一样滑入巷口,精准停到陆修工作室门口时,她手里的剪子就彻底定住了。
她透过擦得干干净净的玻璃窗,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全过程。
那只猩红高跟鞋踏地的瞬间;
那件酒红色丝绒旗袍裹出的惊人线条和那种与生俱来的强大气场;
还有老管家捧出的那个一看就让普通人不敢呼吸的玻璃箱。
她看到了。
那是一张被财富、顶级资源和岁月精心雕琢出的脸。
那种美不仅仅是漂亮,更是一种带着强烈掌控力的威压。
那是真正的女王,是站在云端俯瞰众生的人。
沈清秋握着园艺剪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她的目光落在玻璃窗上。
窗户倒映出她自己的影子:素面朝天,穿着洗旧的米色毛衣,站在摆满便宜花束的小店里,像是一株不起眼的野草。
而玻璃窗外,是另一个世界的光鲜亮丽,和那个光芒万丈的女人。
一种难以言说的距离感,像看不见的冰霜,悄悄地漫开来,将她与窗外那个喧闹而昂贵的场景彻底隔开。
那是两个世界。
沈清秋猛地收回目光,强迫自己不再去看窗外,也不去看那个站在工作室门口、正弯腰拎箱子的男人。
园艺剪的尖端轻轻触碰着玫瑰光滑的茎杆,却迟迟没有剪下去。
她低下头,专注地看着手中的玫瑰,仿佛这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真实。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花茎上的小刺,指腹传来细微的痛感,提醒着她什么才是属于她的生活。
深吸一口气。
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只是那修剪花枝的动作,比平时更加轻缓,也更加沉默了。
……
工作室门口。
“苏明月。看着不像40岁啊。”陆修看着手指夹着的名片,这女人是知名的富婆,明月国际创始人,资产全国排名前五。
他弯腰拎起脚边那个死沉的玻璃箱子。
箱子里那辆银色的小车模,在阳光下,上面的划痕和锈迹显得更明显了。
“这活儿……挺大……”
陆修揉了揉还在突突跳着疼的太阳穴,拎着箱子,转身钻进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