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那朵栀子花撑了三天,花瓣边才卷起一点黄,香气淡了,可那股生猛的甜味还在屋里打转。
陆修埋头在一堆旧手机主板里,指尖的蓝光像细小的焊枪,精准点在发霉的电容上。活儿碎,但踏实。粒子蓝图清楚、安静,没那些要命的“活气儿”捣乱。巷口的光斜进来半尺,落在他脚边,暖烘烘的。
笃笃。
敲门声闷响,像指节直接撞在旧门板上。两声,干脆,停了。
陆修眼皮没抬。“门开着。”
门口那块光被一个人影堵了大半。上次那个西装笔挺、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的管家又来了。深灰西装,白手套,脸像铁板,没表情。
他站在门槛外,没进来,手里托着个不大的黑漆锦盒,看着比上次装车模的盒子沉,边角磨得有点亮。
“陆先生。”管家的声音平得像念说明书,“苏总送件东西。”
陆修这才从工作台上抬起头,没动,手里的尖嘴钳也没放:“又不给钱,给个破盒子?”
管家嘴角抽了一下,像是想笑,没成。“这次给钱。”他把锦盒往前送了送,不殷勤也不强塞。“而且报酬翻倍。”
陆修没接。他盯着盒子,盒子本身就不对劲,厚得像块砖,外面黑漆油亮。“什么东西?”
“苏总说,上次是小试,开胃菜。”管家往前挪了小半步,鞋尖踩在门槛里沿,贴着条看不见的线。他把锦盒放在工作台唯一空着的角上,盒底轻轻“嗑”一声。“这个,才是正菜。”
管家慢慢掀开盒盖。里面没衬软布,塞满了灰白的减震泡棉。泡棉中间卡着个金属物件,像个被剁掉大半截的水杯底座。
东西不大,比巴掌还小点。陆修后颈的汗毛竖了竖。
主体是暗哑的深灰色金属,像是高强度合金,表面密布着针眼大的散热孔,有些孔边烧得焦黑。绕着这金属柱,能看到些残件:几截包着特氟龙皮的电线断口焦黑卷曲,几根细得跟头发丝似的铜线或银白色线圈被扯得乱七八糟,更显眼的是些精密的大小齿轮,像是黄铜的,有些还嵌着蓝宝石色的微动轴承,但大半被砸得歪七扭八,有的直接嵌进了一块半透明的、像陶瓷又像硬塑料的东西里,裂痕爬满。
最瘆人的是柱子中间。那里本该是个光滑的内凹口子,现在却破了个狰狞的大窟窿。窟窿边上是高温熔过又冷掉的痕迹,金属像烧化的蜡一样扭着,塌进去,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碎东西——裂开的压电晶片、扭弯的超导磁环、还有像干涸水银留下的怪斑点和晶簇。
整个东西透着一股子被砸烂后的死气,又隐隐绷着股没散尽的躁劲儿。
“微型核电池样机,”管家报名字像报菜单,“民用,没辐射,但里头的东西不能见光。苏总说修好它,报酬翻倍。”
他那张铁板脸往前倾了点,白手套边蹭上工作台的木屑,“修不好……后果自负。”
声音没变调,可最后四个字砸在台面那颗生锈的螺丝上,小铁疙瘩似乎都跟着跳了一下。屋里零件散出的机油和灰尘味儿,一下子被压得死死的。
陆修没吭声。他放下手里的尖嘴钳,动作慢。盒盖敞着,里面那堆破烂像张着嘴的小型陷阱。他凑近点,目光扫过塌陷的窟窿、变形的齿轮、焦黑的线头。脑子里“嗡”地一声轻响,视野唰地切进微观。
淡蓝的光晕从他眼底泛开,那堆残骸的结构瞬间在他眼里炸了锅!不是以前那些金属裂纹、断点那么简单。这回,他看到狂暴的能量在断裂处留下的灼痕,像无数道被雷劈过的沟;看到碎晶片里锁着没放出来的电荷,像结了冰底下还滚着沸水的池子;看到扭曲齿轮里被卡死、憋出裂纹的动能;那些断开的细线圈,断口处还跳着针尖大的、冷白色的电弧,一闪一闪,每次亮都蚕食着旁边更细的结构……
更要命的是中间那个破洞深处。那地方的粒子景象已经不是乱,是彻底的混沌。一个搅成一锅粥的能量涡旋,残留着某种高能东西彻底完蛋后的印记。光是“看”这一眼,陆修太阳穴两边就像被烧红的针同时扎透!尖锐的疼让他猛一闭眼!精神力无声无息被那破洞嘬掉一截。
这玩意儿的复杂程度和里面盘踞的能量乱流,比他修过的所有破烂加起来乘十倍还凶!麻烦的不是物理结构——那些歪齿轮烂线在蓝图视角下顶多算难拼的拼图——要命的是里面盘踞的、几乎成了实体的混乱能量场,以及控制这能量的核心被毁后留下的、随时可能再爆的“死水潭”。
这早超出了修修补补的范畴,是玩命压制和重塑高危能量流!苏明月管上次那车模叫“小试”?这他妈是把他往核废料坑里推!
陆修吸了口气,巷口的风灌进来,带着初冬的凉气,好像穿透了他身上那件薄外套,脊梁骨窜上一股寒意。他知道苏明月有钱有势,路子黑,但掏出这玩意儿……
这是在探他的底,量他的深浅。拿放大镜看他这个修破烂的,骨头缝里到底藏着多少斤两,够不够格跳那深不见底的浑水!
也是在把他往“灰”里拖。什么“民用”、“没辐射”?全是屁话。沾上“核”字头的东西,就算只是个样子货,也绝不是干净路子!这是雷区。
他抬眼。管家还杵在门口那片半明半暗里,像根黑柱子,没表情,只拿眼睛盯着他。那眼睛也没情绪,但陆修能觉出里面的东西——冷,掂量,还有一丝压着的劲儿,像个铁秤砣悬在那儿。
空气沉得能拧出水,只有窗外巷子远远几声车喇叭,衬得屋里更静。
陆修伸手,没碰那堆破烂,而是把盒盖轻轻“啪”地一声合上了。盖住了那瘆人的窟窿和乱闪的电弧,也盖住了那无形的乱流。
“东西放这儿。”他声音不高,没看管家,视线落在盖好的锦盒上,手指无意识地在盒盖边蹭了点凉灰,“能修,我找你。不能……也得等我弄明白它哪儿不能修。”
这话算是接了,但留了缝。
管家脸上那铁板似的表情终于动了下,像是极细微地松了点劲,又像事办完后的漠然。他下巴颏点了点,幅度小得看不见:“苏总等信儿。”说完,白手套在裤缝边蹭了下,转身就走,一步没停。
脚步声在巷子里走远,没了。
陆修还站着。他看着台角那个不起眼的黑盒子。盒子安静,里头的东西却在无声地叫嚣。刚才那针扎似的疼还在太阳穴底下隐隐跳着。他抬手揉了揉额角,指尖冰凉。
报酬翻倍是真金白银。
但苏明月塞过来的这玩意儿,烫手。
接下的不是个活儿,是条可能说沉就沉的船。他吐出一口闷气,感觉窗台那朵栀子花的甜香彻底被压没了,鼻子里只剩下金属、机油和一丝从锦盒缝里透出来的……烧糊的电路板混着高能绝缘材料的、冰冷呛人的味儿。
他把装核电池残骸的锦盒推到工作台最靠里的角落,塞到一堆废旧电阻电容后面,好像这样能挡一挡。然后,他重新拿起那半块旧手机主板,指尖试着聚起点蓝光,想去看主板上一颗老化电容的粒子结构。
可眼前那团扭曲的乱流,好像还在视野深处留着点虚影。
蓝光在指尖跳了跳,没聚成个完整的圈,很快暗下去。他挪开视线,不再看那个角落。一种无形的压力像块生铁,沉甸甸压在胃里。
窗外天色往下沉,沉得比往常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