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阳光白得晃眼，空气里蒸腾着柏油路被晒化的气味。
陆修推开工商局厚重的玻璃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紧接着又被门外的热浪裹住。他下意识侧身，让身后的沈清秋先出来。
沈清秋今天穿了件鹅黄色小碎花的连衣裙，棉麻的料子，轻盈透气，衬得她肤色白皙。裙长及膝，剪裁合宜，勾勒出她温婉的身形。她手里拿着新鲜出炉的《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副本。
她嘴角带着一丝办完正事的轻松，小心地将证件收进随身的小布包里。
阳光落在浓密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衬得侧脸的轮廓愈发柔和。
陆修站在她旁边，感觉有些不一样。不再是以前那身洗得发白的旧t恤和沾着机油的工作裤。
他今天穿了件合身的浅灰色衬衫，布料挺括，领口解开一颗扣子透气，袖子随意地挽到小臂中间，露出线条结实的手腕。下身是深色的休闲长裤，配一双干净的白色板鞋。这行头穿在身上，连带着整个人也显得精神、挺拔了不少。
不再是那个被踩进泥里的修车工，而是“神之手工作室”的老板，一个账户里有几百万存款，名下拥有铺面的年轻男人。自信确实改变了他的气质，眉宇间少了过去的郁结，多了份明朗和笃定。
“热死了，”陆修抬手抹了下后颈的汗，衬衫腋下已经洇湿了一小片，“先去吃碗凉面？”
沈清秋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办完事的轻松：“好。”她的声音轻轻的，像羽毛拂过。
两人并肩走在人行道上，梧桐树的枝叶勉强在滚烫的地面投下些斑驳的光点。陆修能闻到沈清秋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味，混着阳光晒过棉布的味道，很好闻。她的碎花裙腰侧似乎有根松紧带勒得有点紧，布料微微绷起一点弧度。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声音刺破了午后的慵懒，从不远处的街角传来。
“王强！你倒是快点啊！换个备胎要这么久！热死了！”
陆修和沈清秋同时停下脚步，循声望去。
路边停着一辆崭新，沾了些泥点的小货车。车尾处，一个穿着深蓝色工装、身材敦实的男人正蹲在地上，对着一个卸下来的轮胎较劲，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烦躁。
旁边站着一个女人，穿着一条贴身的牛仔短裙，露出两条笔直的腿。她脚上是一双今年流行的厚底凉鞋，新做的亮粉色美甲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她双手叉腰，脸上满是催促和不满。
是李婷。
她皱着眉，头发因为燥热微微汗湿贴在额角。她用力推了王强的肩膀一下：“听见没啊！磨磨蹭蹭的！”
王强被她推得身子一歪，火气“噌”地就上来了。他猛地站起来，脸色涨红，冲着李婷吼：“催催催！就知道催！这螺丝锈死了拧不动你没看见啊？站着说话不腰疼！”一边吼，一边带着火气用力推了李婷一把，想把她推开点别碍事。
她手忙脚乱地稳住身体，下意识地抬头，想向王强抱怨。
然而，目光扫过前方时，她整个人瞬间定住了，像被施了定身咒。
陆修和沈清秋就站在离她不到五米的地方。
阳光正好。陆修穿着那身清爽合体的衬衫长裤，干净、利落，身姿挺拔，眉宇间是李婷从未见过的从容和明朗。
他身边站着的沈清秋，穿着素雅的碎花裙，美的让人挪不开眼睛，像一幅安静的画。
两人站在一起，一个清爽俊朗，一个温婉娴静，与这喧闹的街景形成奇异的和谐。
李婷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种难堪的苍白。她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那些刺耳的话——“手只配摸机油”、“穷鬼”……那些她曾经用来踩低陆修的话，此刻像回旋镖一样狠狠扎在她自己心上。巨大的羞耻感和强烈的对比让她几乎窒息。
她的目光飞快地在陆修干净的手、整洁的衣裤和他身边那个气质出众的女人身上扫过，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推搡时沾了点灰的凉鞋，和在阳光下过分耀眼的粉色指甲。一股难以言喻的窘迫和难堪瞬间淹没了她。
王强也看到了陆修和沈清秋。他认出了陆修，那个曾经被李婷嫌弃的修车工。再看看陆修现在的样子和他身边明显气质不凡的女人，对比自己这一身工装和身边还在推搡、打扮得花枝招展却透着点俗气的李婷，一股混合着嫉妒和不舒服的别扭劲儿涌了上来，让他更加烦躁。
他粗鲁地一把抓住李婷僵硬的胳膊，用力往车那边拽，声音带着不耐烦和一丝被窥见窘迫的恼火：
“愣着干什么！还嫌不够丢人？走了走了！”他力气大，拽得李婷一个趔趄。
李婷像木偶一样被拽着，眼神空洞地最后看了一眼陆修的方向。陆修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既没有嘲讽，也没有得意，只是平静地看着，仿佛在看一幕与己无关的街头小景。这种彻底的漠然，比任何嘲笑都更让她感到冰冷和刺目。
她被王强硬塞进货车的副驾驶。王强“砰”地甩上车门，自己也快速绕到驾驶座。小货车发出一阵轰鸣，带着点仓促的意味，猛地驶离了路边，汇入车流。
陆修看着小货车消失在路口，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他下意识地抬手，用手背蹭了下刚才被货车带起的尘土扑到的脸颊。
沈清秋站在他旁边，全程都有些不明所以。她并不认识李婷和王强，刚才那一幕在她看来，就是一对普通的情侣或夫妻在路边因为琐事发生了点争执，男人脾气急，推搡了一下差点摔倒的女人。她只是觉得那男人有点粗鲁，那女人打扮得太亮眼了些，仅此而已。她看到陆修抬手蹭脸，才注意到他脸上沾了点灰。
“擦擦脸吧，”沈清秋轻声说，从自己小布包里拿出一张干净的纸巾递给陆修，“刚才那车开太快了，灰尘好大。”
陆修回过神，接过纸巾：“哦，谢谢。”他仔细擦了擦脸，动作自然。
“走吧，”他声音爽朗，指了指马路对面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小面馆，“说好的凉面，我请客。”
他没有再看货车消失的方向，仿佛刚才那场闹剧，连同李婷那张惨白绝望的脸，都不过是阳光下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被风轻轻一吹，就散了。
沈清秋看着他明朗的笑容，看着他整洁的衬衫和挺拔的身姿，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象征着安稳未来的证明。
她紧抿的唇角也微微向上弯起一个极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像微风拂过平静的湖面，漾开一丝涟漪。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跟上了陆修的脚步。
阳光依旧炽热，但路边的栀子花香，似乎更浓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