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棠离开花店时,老街刚迎来清晨最忙碌的时段。
沈清秋那句“小心点”还在耳边,她攥紧背包带,里面那本《古物志异》硬硬的棱角硌着她的后背。
大学的古籍馆位于老校区最深处,一栋爬满常青藤的灰砖建筑。推开厚重的木门,阴凉空气裹着旧纸和霉味扑面而来,仿佛踏入了另一个时空。阅览室里只有零星几个学生,阳光透过高窗,在蒙尘的地板上投下斜斜的光柱。
她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将几本早已查好的文献摊开作掩护,这才小心翼翼拿出那本泛黄的《古物志异》。书页脆得几乎一碰就要碎裂,她只能用指尖极轻地翻动。
关于“殷墟血玉璜”的记载比她想象的更零散,也更诡异。一本名为《祀器丛考》的线装书里,将它描述为商代大巫沟通天地的媒介,提及佩戴者需以精血滋养,久之则心志易为玉所夺。另一本更冷僻的《古玉辨伪录》则干脆将其归为“邪器”,称其沁色非天然形成,而是殉葬者怨气凝结,能惑乱心神。
说法五花八门,解除影响的方法更是互相矛盾。有的记载言之凿凿,说必须将玉璜投入铸剑炉中,以烈火焚毁;有的则神秘兮兮地指出,需找到制作此玉的巫祝后人,以其血脉之力才能化解;最让她心头一颤的一种说法,是需以“血主”之血滴于玉上,方可切断联系。
“血主”……这两个字像冰锥扎进心里。苏明月那张精致却冰冷的脸庞浮现在眼前。如果她真是“血主”,陆修哥岂不是……
“小棠?”
声音从头顶传来,吓得夏小棠几乎跳起来。她手忙脚乱地想合上《古物志异》,但一只修长、指节分明的手已经按在了摊开的书页上。
是赵老师。他穿着熨帖的深色衬衫,眼镜后的目光锐利,正落在“殷墟血玉璜”那几个古篆字上。
“赵老师……”夏小棠感觉血液都冲到了脸上,心脏怦怦直跳。
赵老师没看她慌乱的神色,而是拿起那本《古物志异》,随手翻了几页,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怎么突然对这些民俗传说感兴趣了?我记得你的论文方向,是明清瓷器修复技艺流变吧?”
“是……就是最近偶尔看到,觉得……挺神奇的。”夏小棠垂下眼,不敢与他对视,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沿。这借口蹩脚得她自己都不信。
赵老师轻轻放下书,声音不高,却清晰得让她心头发冷:“小棠,学术研究要讲证据,重逻辑。这些志怪杂谈,多是后世附会,当不得真。脚踏实地,才能走得更远。”
他话里有话,夏小棠听得出来。赵老师是文物鉴定界的泰斗,向来以严谨着称。如果他都说这些是编造的……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她。但下一秒,陆修抚摸玉石时那恍惚的眼神,他接听苏明月电话后强压的不耐,还有他对沈清秋突兀的亲昵举动……这些画面清晰地压过了怀疑。不,她亲眼所见,亲身所感,绝不会错。
“谢谢老师提醒,我……我就是随便看看。”她低声说,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
赵老师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阅览室里回荡,渐行渐远,却像敲在夏小棠的心上,浑浑噩噩地离开古籍馆。
陆修哥现在应该已经在苏明月那里了。他这一去,归期未定,她们不仅失去了直接观察他的机会,更可怕的是,他完全暴露在苏明月的影响之下,每多一分钟,危险就加重一分。
她掏出手机,屏幕干净得刺眼。犹豫再三,还是点开了陆修的对话框。输入,删除,再输入……最后只发出了一句干巴巴的问候:“陆修哥,到了吗?一切顺利吗?”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过后,周围重新陷入沉寂。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手机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始终没有回应。
这种沉默,比任何坏消息都更让人煎熬。
不能再等了。夏小棠深吸一口气,快步朝老街走去。
花店门口,沈清秋正将一盆开败的茉莉搬进店里。她动作有些迟缓,眼神飘向老街的入口方向,连夏小棠走到近前都没察觉。
“沈姐。”夏小棠轻声唤道。
沈清秋微微一颤,回过神来,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小棠来了。”她放下花盆,拍了拍手上的泥,“陆修早上就离开了。”
“你和他说话了?”夏小棠急忙问。
沈清秋摇摇头,眼神黯淡下去:“没有。”
两人默契地走进花店后间。狭小的空间里堆满了花材和工具,却比外面让人安心。沈清秋给夏小棠倒了杯水,手有些抖,水洒出来一些。
“图书馆……有发现吗?”沈清秋问。
夏小棠拿出《古物志异》,翻到做了标记的一页,指给沈清秋看:“说法很多,很乱。但这里,提到了一线希望。”她的指尖点在一行模糊的朱批小字上,“你看这里——‘然玉控非坚不可摧,若佩者灵台清明,自识其弊,或外物扰其力场,控可弱,乃至解’。”
沈清秋凑近,仔细辨认着那些艰涩的字句:“‘外物扰其力场’?是什么意思?需要什么东西?”
“书上没说具体。”夏小棠眉头紧锁,“只模糊提到了‘至阴之物’或者‘古器之力’。”
就在这时,夏小棠握在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她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的,屏幕亮起,显示来自“陆修哥”。
只有短短三个字:
「已到,勿念。」
没有表情,没有语气词,甚至连标点都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冰冷。
夏小棠把手机递给沈清秋,手指冰凉。沈清秋看着那条信息,沉默了几秒钟。
“看到了。”沈清秋声音低沉了些,但依旧保持着镇定,她看向夏小棠,眼神清明而坚定,“看来,我们的猜测八成是对的。那块玉的影响,比我们想的可能还要快。”
夏小棠深吸一口气:“沈姐,我们不能再等了。必须找人帮忙。”
“找谁?”
“柳薇。”夏小棠吐出这个名字,感觉心脏都缩紧了,“只有她,可能有能力对付苏明月。”
沈清秋眼中闪过强烈的犹豫和畏惧:“可她……代表的是国家。这种事,这么玄乎,她会信吗?她会不会觉得我们疯了,或者……反而对陆修不利?”
夏小棠何尝没有同样的顾虑。柳薇那个人,冷静、强大,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但她的立场始终隔着一层迷雾。可是眼下,她们就像被困在深井里的人,柳薇是唯一可能垂下绳索的人。
“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夏小棠的声音因为决心而稳定下来,“苏明月的手段已经超出了常理。对付非常之人,或许只能借助非常之力。我相信柳薇至少……重视陆修哥的价值。”
最后这句话,她说得有些苦涩。利用价值,这听起来很冷酷,但此刻,这或许能成为陆修的护身符。
沈清秋看着夏小棠坚定的眼神,沉默了良久。她转身,从抽屉深处翻出一张便签纸,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一串号码——那是很久以前,柳薇离开老街时,私下留给她的,说如果遇到“真正解决不了的麻烦”可以联系。
指尖抚过那串数字,沈清秋的手仍在微微发抖。她拿起自己的老人机,笨拙地一个键一个键地按下号码,每按一下,都仿佛用尽了力气。
电话接通前的长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夏小棠屏住呼吸,紧紧攥着那枚古铜钱,仿佛它能带来一丝微弱的力量。
“喂?”
电话那头传来柳薇清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
沈清秋看了夏小棠一眼,深吸一口气,对着话筒,用尽可能平稳却仍带着颤音的语调开口:
“柳……柳工程师吗?我是沈清秋。我们……有很重要的事,关于陆修……想请您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