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岚陷入了沉思。
倒不是说艾拉表现出的魔法天赋有多么让人惊讶,毕竟以魏岚前世的经验来看,别看艾拉的经历这么惨,搁一般作品里她这个开局可以说稳得不能再稳了。
哪怕艾拉后面给他表演一个生吃神明他都不意外。
魏岚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吧台,木质的指节与台面碰撞,发出规律的笃笃声。
“所以……我们从哪里开始?”
见魏岚没有反应,艾拉歪了歪脑袋,又伸出一只手在魏岚眼前晃了晃。
魏岚这才回过神来,他眨了眨眼,努力绷起脸,一副庄严肃穆的表情:“急什么,你现在最重要的是调整心态。”
“调整心态?”
“对,调整心态。” 魏岚指尖在吧台上轻轻一点,旁边的藤蔓递过来一杯清水,“你刚和卡伦分开,心里肯定不痛快,这很正常。但这股情绪对你修炼有害无益,万一不小心走火入魔,我也救不了你。”
艾拉嘴角抽了抽:“……然后呢?就靠喝水‘调整’?”她瞥了一眼藤蔓递过来的清水,满脸写着“你逗我呢”。
“水是辅助。”魏岚指尖在吧台上轻轻一划,翠绿的藤蔓立刻卷起那杯水,送到艾拉面前,“关键在你自己。你得把心里的火——或者说冰、空间裂缝、黑雾——都先收起来。愤怒、恐惧、对卡伦的担忧……这些只会让你的魔力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乱窜。”
艾拉没接水杯,只是盯着他:“说得容易。怎么收?你教我?”
“教不了。”魏岚回答得异常干脆,“每个人心里的火都不一样,扑灭的方式也不同。有人靠睡大觉,有人靠吃甜食,有人靠……”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什么,“……对着大海吼两嗓子?在我这儿,至少环境安全,你可以慢慢找。比如……”
他的目光扫过墙角那只终于把自己洗干净、正努力想翻回原位的橡木酒桶。酒桶笨拙地晃动着,桶身发出轻微的“呜呜”声。
“比如先跟艾莉诺学着怎么招待酒馆的客人。”
艾拉顺着魏岚的目光,也看向了墙角那只正笨拙地试图把自己翻回原位的橡木酒桶。那酒桶发出轻微的“呜呜”声,桶身上沾的水珠在透过花窗的光线下闪闪发亮,显得既努力又滑稽。
“招待客人?”艾拉重复了一遍,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的荒谬感,“你是说这些会自己打扫、自己打水、撞了墙还会道歉的……玩意儿?”她指了指那只还在努力调整姿势的酒桶,“它们看起来比我更能干。”
魏岚板着脸:“所以我说了,重点不在于你能做什么,而在于你想做什么。”
他指尖无意识地敲着吧台,目光变得深邃,仿佛穿透了艾拉倔强的表象,直视她灵魂深处那片被恐惧和愤怒冻结的荒原。
“艾拉,从你觉醒自我意识以来,有哪一天是可以真正称之为活过的?”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源自古老存在的悲悯,“不是在冰冷铁床上被当作待解剖的样本,就是在逃亡路上绷紧每一根神经,连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睛。或许在过去,你生命里思考的只有两件事:下一顿饭在哪里,以及追兵在哪里。”
魏岚顿了顿,环视着这个被藤蔓和魔法器具塞得满满当当、生机勃勃的小酒馆,声音里那份刻意维持的庄重被一种更朴素的真实取代:
“但那不是生活,孩子。那只是……生存。
“在这里,你至少可以尝试一下‘想做什么’。哪怕只是想‘不想做什么’。”
他指了指那只终于把自己翻正,正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蹭回墙边,发出轻微“嘎吱”声的酒桶:“看见没?它想回到自己的位置。这就是它的‘想’。哪怕笨拙,哪怕慢,它也在做。你呢?除了‘活下去’和‘变强’,你心里有没有那么一丝丝别的‘想’?哪怕只是想……安静地发会儿呆?”
“发呆?”艾拉像是被这个词烫了一下,下意识地重复,眉头紧紧蹙起,仿佛魏岚在说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外星语言。
“对,”魏岚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或者别的什么感觉都行。平静、无聊、甚至一点点的嫌弃——只要不是时刻准备着战斗或者毁灭。你体内的力量,冰霜、空间、还有那些黑暗……它们像受惊的野兽,被你的恐惧和愤怒喂养得太久了。它们习惯了‘要么毁灭别人,要么被毁灭’的极端模式。你现在需要的,是告诉它们,世界还有别的模样。平静的、琐碎的、甚至有点蠢的日常,也是一种存在的状态。让它们习惯这种‘无事发生’的松弛感。”
艾拉盯着那只终于蹭回墙角、发出满足“咕噜”声的酒桶,银白的睫毛颤了颤。魏岚的话像一颗石子,在她冰封的心湖上砸开一道细微的裂痕。“想做什么”?除了活下去和变强,她还能想什么?
在实验室,想太多意味着电击或药剂的惩罚;在逃亡路上,想太多意味着死亡。她的神经早已被恐惧和警惕淬炼成紧绷的弓弦,松弛?那简直是奢望。
魏岚没再逼她,只是挥了挥手。吧台后面,一根藤蔓卷起一块抹布,开始慢悠悠地擦拭本就光洁如新的台面,动作笨拙又认真。
“试试?”魏岚指了指抹布,“从最简单的‘不想动’开始也行。告诉那些在你脑子里尖叫的力量:‘现在很安全,可以歇会儿了。’”
艾拉抿紧了唇,她犹豫着,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藤蔓递过来的另一块干燥的抹布。
入手是粗糙的亚麻质感,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她学着藤蔓的样子,机械地、毫无章法地在旁边一张木桌上擦了一下。桌面上连一丝灰尘都没有。
“蠢死了。”她低声嘟囔,像是在骂桌子,又像是在骂自己。
魏岚却点了点头,木质的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个像素点:“很好。保持住这种感觉。”
“海鸥与锚”——如今已经彻底换了个名字,被魏岚随意地命名为“常青之树”——在艾斯特维尔港一个雾气弥漫的清晨悄然开张了。
清晨的雾气尚未被阳光驱散,如同潮湿的灰纱,笼罩着艾斯特维尔港曲折的巷道。“常青之树”酒馆那扇缠绕着翠绿藤蔓与细碎白花的木门,在浓雾中悄然向内推开。
门内,与港口的湿冷浑浊截然不同。温暖、清新的草木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新木的淡香和雨后森林般的清冽。光线透过藤蔓遮掩的花窗,在铺满柔软苔藓的地面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
几张敦实的圆木桌安静地待在各自的位置。吧台后,深褐色的木质纹理温润,几根细长的藤蔓正灵巧地用花萼擦拭着水晶般透亮的酒杯。
魏岚坐在吧台后面,穿着他那身万年不变的洗白亚麻布衣,木头雕琢的面孔一如既往地缺乏表情,像一尊被随意放在这里的木雕。只有那双木纹质地的眼睛,偶尔会随着酒馆内细微的动静转动一下。
他左边站着艾莉诺。这位前“海鸥与锚”的女主人换下了沾满灰尘的旧裙,穿了一身素净的墨绿色棉布长裙,袖口和领口点缀着细小的藤叶刺绣。
尽管眉宇间还残留着一丝家族产业彻底改头换面的复杂情绪,但当她的目光投向门口时,那份属于经营者的本能瞬间压过了其他。她的站姿挺拔却不刻意,双手自然地搭在吧台边缘,嘴角带着一种码头工人熟悉的、温和而略带疲惫的微笑——那是五年如一日迎接老主顾的笑容。
只是此刻,这份笑容下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蓝宝石般的眼睛飞快地扫了一眼魏岚呵新来的同伴。
艾拉则找了个墙角蹲着。小姑娘也换上了艾莉诺找来的干净衣物——一件过大的亚麻衬衫和一条挽了好几圈的棕色背带裤,银白色的卷发被胡乱扎在脑后。她手里死死捏着一块抹布,指节用力到泛白。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此刻正警惕地扫视着门口,小脸绷得紧紧的,浑身散发着“别惹我”的低气压。旁边那只半人高的橡木酒桶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情绪,正努力把自己挪到更角落的位置,发出轻微的“咕咚”声。
就在这时,门外的浓雾被搅动。
一个高大壮硕的身影分开雾气,熟门熟路地推开了门。这是个典型的码头工人,古铜色的皮肤上沾着海盐的晶粒和搬运货物留下的黑灰,粗布坎肩下鼓胀的肌肉几乎要撑破线缝。
他脸上带着一夜辛劳后的疲惫,胡子拉碴,眼神浑浊。他根本没抬头看门楣,径直走了进来,揉着酸痛的脖颈,目光习惯性地扫向吧台后方原本放着廉价麦酒桶的位置,声音沙哑地嘟囔道:“艾莉诺丫头,老规矩,一大杯麦酒,再来块硬面包垫垫,这鬼天气……”
他的声音和脚步同时顿住了。
壮汉工人那双疲惫浑浊的眼睛瞬间睁大,嘴巴微张,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噎住了。
“诸神在上……这都是啥玩意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