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诺的声音在寂静的酒馆里显得格外郑重。伊莎贝拉微微颔首,接受了这份谢意,纯白的圣袍边缘圣辉流转,带着一种无声的承诺。卡珊德拉则随意地挥了挥手,仿佛在说“小事一桩”,但海蓝色的眼眸深处,那抹兴味丝毫未减。
魏岚忽然抬手,吧台内侧的藤蔓无声涌动,托出两个巴掌大的藤编小篮。左侧篮子里铺着银叶,几片边缘泛着金边的狭长叶片静静躺着;右侧篮子里则盛着半篮深紫近黑的丝状藻类,表面萦绕着细密的水珠,仿佛刚从深海捞出,带着咸湿的凉意。
“一点谢礼。” 魏岚将篮子推向两人,“左侧是‘圣辉草’,晒干后入药,能增强圣光亲和度。右侧的‘潮汐藻’,泡水饮用可稳定水元素波动,对海洋神职者而言,或许比海盐更提神。”
伊莎贝拉拿起一片圣辉草,指尖的圣光与之相触,竟泛起涟漪般的共鸣。她浅褐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讶异:“这草…… 蕴含的纯净度远超北境特产,像是在永昼阳光下自然凝结的光元素结晶。”
“魏老板倒是懂行。” 卡珊德拉捻起一缕潮汐藻,指尖滴落的水珠与之相融,竟化作细碎的冰晶旋舞,“这藻丝里藏着深海流的韵律,用来调和海神祷文再合适不过。看来你不仅会酿酒,对药草的门道也摸得透彻。”
魏岚不置可否,重新拿起擦杯布:“随手薅的。比起这个,我更想请教两位几件事。”
卡珊德拉挑眉:“哦?连能让神降的酒馆老板都有不知道的事?”
“诺克斯玛尔密会。” 魏岚无视了卡珊德拉的调侃,“你们刚刚说的这组织究竟是什么来头?”
这个问题似乎并不意外。伊莎贝拉浅褐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她整理了一下思绪,声音带着一丝肃穆:
“诺克斯玛尔密会,”她缓缓开口,“是圣光教会记录在册、重点打击的古老异端组织之一,其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教会建立初期。‘诺克斯玛尔’在古语中意为‘永寂之暗’或‘终焉之影’,他们并非崇拜某个具体的神只或实体,而是狂热地信奉一种……理念。”她斟酌着用词,浅褐色的眼眸扫过魏岚和艾莉诺,“他们认为,现有的世界秩序——无论是圣光教会建立的秩序、海洋女神维护的平衡、乃至诸国林立的格局——都是虚假的、腐朽的、注定要被彻底‘清算’的枷锁。
“他们的活动极其隐秘,如同阴影中的毒蛇。这些家伙热衷于在文明的裂隙中散播绝望,制造恐慌和灾难。献祭仪式、精神污染、亵渎圣物、诱导堕落……是他们惯用的手段。在历史上,几次着名的瘟疫爆发、大规模的自杀事件背后,都有他们活动的影子。圣光教会和海洋教会,以及其他秩序阵营,都视其为必须铲除的毒瘤。”
卡珊德拉海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厌恶,她嗤笑一声,指尖在吧台木纹上轻轻一敲:“一群躲在阴沟里,整天嚷嚷着‘末日’、‘清算’的疯子罢了。”
伊莎贝拉点头补充:“他们使用的符咒,正如你刚才所见的那种焦黑骨片上的纹路,是沟通其崇拜存在的‘钥匙’,也是亵渎秩序力量的‘污染源’。
“真正的诺克斯玛尔符咒,蕴含着极其精纯、顽固的黑暗与混沌力量,会对接触者的心智造成严重侵蚀,并对圣光等秩序力量产生强烈的排斥反应。这也是为什么,我和卡珊德拉都能轻易判断出盒子里那些是拙劣的伪造品——它们只有其形,毫无其神,甚至连基本的能量根基都虚浮不堪。”
“还真是经典的设定啊……”魏岚不由得小声嘀咕了一句。
一个以制造混乱和死亡为乐的古老密会……
“明白了。”魏岚表示理解,随即抛出了第二个问题,这个问题显得更加突兀,甚至有些古怪,“那么,在你们所知的种族、传说或者历史记载中……是否存在一种智慧生物,他们的头上……长着类似犄角的东西?犄角质地似琉璃或温润玉石,通常成对,自额角两侧向上延伸,形态优雅,可能带有螺旋纹路或内部有光华流转。不是后天装饰,大概吧。”
“犄角?”卡珊德拉端着酒杯的手顿住了,海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不加掩饰的疑惑,“像山羊?还是像牛?或者……传说中的恶魔?”她上下打量着魏岚,似乎想从他木头脸上找出开玩笑的痕迹,“魏老板,你这问题跨度有点大啊。”
伊莎贝拉也微微蹙起秀眉,认真地思索着:“智慧生物……拥有类似犄角的特征?在艾斯特维尔港乃至整个大陆的常见种族中,如人类、精灵、矮人、半兽人、兽人,均没有普遍生有犄角的记载。
“传说中守护宝藏的龙类,形态各异,有些分支如‘晶岩龙’或‘深渊魔龙’的头部可能有骨质冠冕或棘刺,但更接近头冠或骨板,形态与通常认知中‘犄角’差异较大,且龙类智慧虽高,但习性孤僻,极少以类人形态活动,更遑论融入人类社会。”
卡珊德拉放下酒杯,指尖敲着下巴,海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回忆的光芒:“深海里的种族我倒是知道不少,比如有触须的深潜者,有珊瑚状骨冠的潮汐祭司……但像你说的这种,质地像琉璃玉石、形态优雅成对的犄角……嗯,没听说过。海兽里倒是有长角的,但都是狰狞的骨刺或者撞角,跟你描述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人鱼或海妖有些分支的贵族在成年礼时也会用魔法凝聚象征力量的珊瑚或珍珠冠冕,但那不是长出来的角。深海巨兽‘克拉肯’的触须上倒是有吸盘骨刺,可那玩意儿跟‘犄角’差得也太远了。”
“不过……”伊莎贝拉忽然开口,浅褐色的眼眸中闪过沉思之色。
“不过什么?”卡珊德拉追问道。
伊莎贝拉沉吟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在教会收藏的一些极其古老的、关于东大陆人类帝国的文献残卷中……我曾见过一些模糊的描述和图腾纹样。那些文献年代久远,语焉不详,被视为荒诞的传说。”
她看向魏岚:“据那些残卷记载,东大陆的先民在远古蒙昧时期,曾崇拜过一些强大而神秘的‘图腾灵’。其中一种被描绘为‘驾驭风雷、行于云海、身披鳞甲、头生玉色双角’的伟岸存在。其角被形容为‘蜿蜒如山脉之脊,剔透如凝结之星光,乃力量与智慧的象征’。”
魏岚有些意外地看着她:“真有这么个种族?”
“不,”伊莎贝拉摇了摇头,“这仅仅是远古先民基于对强大自然力量的敬畏而虚构出的图腾形象,是神话传说的一部分,用以解释风雨雷电等自然伟力。在教会的认知和东大陆现今的记载中,从未有任何证据表明现实中存在这样一个种族。那图腾的形象,与更像是将山峦、闪电、星辰等自然意象糅合幻想而成,并非真实生物的描述。魏先生所问的种族,应当不在此列。
“在教会浩瀚的典籍与现今东大陆诸国的确切记载中,从未有任何实证表明存在这样一个拥有智慧、形态固定且普遍生有玉质犄角的种族。那图腾的形象,与魏先生所描述的‘智慧生物’特征,应属巧合或误解,本质是不同文明对‘强大存在’的不同诠释方式。”
或许是觉得自己回答得太笼统了,伊莎贝拉顿了顿,又更进一步解释道:“事实上,这种将自然伟力图腾化、拟人化的崇拜方式,在蒙昧时代非常普遍,不分地域。先民们仰望苍穹,敬畏雷霆,膜拜深海,将无法理解的力量具象为拥有各种奇异特征的‘神只’或‘祖灵’。
“但随着文明的演进,理性的光芒逐渐驱散了蒙昧的迷雾。人们开始寻求更系统、更普世、更能解释世界运行规律的信仰体系。个体的、碎片化的、充满地域色彩的图腾崇拜,最终都会被更宏大、更包容、更能凝聚人心的系统信仰所取代。
“这正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规律。正如现今整个泛大陆,无论西东,无论海滨还是内陆,都已归于六神教会的体系之下。圣光之神执掌光明与净化,海洋女神庇护水域与航路,财富女神掌管流通与契约,战争之神统御荣耀与征伐,律法之神维系公正与秩序,自然之神主宰生死与轮回。
“六位至高神只各司其职,共同维系着世界的平衡与运转。祂们的教义清晰,神职分明,回应信徒的方式也遵循着可被理解、可被记录的规则,这本身就是理性战胜蒙昧的最好证明。”
“‘理性战胜蒙昧……’”
魏岚的嘴角忍不住一抽,这个念头在他的意识里打了个转儿,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尤其是看到伊莎贝拉这么一本正经地说出这句话。
他的思维核心差点宕机。在他来自的那个世界,“信仰”和“理性”通常是哲学辩论的两端,甚至是科学世界观与宗教世界观对立的代名词。
而现在,一个活圣人,一个刚刚亲身经历过神降、指尖还残留着圣光余晖的存在,居然用如此笃定、如此学术化的口吻,宣称一个拥有六位至高神只、神迹频发的宗教体系是“理性战胜蒙昧”的象征?这简直是……
他感觉自己像误入了一个逻辑怪圈。
伊莎贝拉的论证听起来严丝合缝:蒙昧时代的图腾崇拜是零散的、地域性的、无法解释世界的(非理性);而六神体系是系统的、普世的、规则清晰的(理性)。因此,六神信仰取代图腾崇拜,是“理性的胜利”。
“这逻辑……好像哪里不对,但又好像……” 魏岚的意识卡壳了。他发现自己竟一时找不到有力的反驳点。
因为在这个世界,神只是真实存在的!祂们的力量切实地影响着世界,祂们的意志能被感知(虽然很少直接干预),祂们的教会拥有着改变地貌、影响国家兴衰的力量。对他们而言,将世界划分为六大神职领域,清晰界定每位神只的权柄与信徒的义务,让凡人的生活有章可循,让力量的使用有迹可循,这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理性”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