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周璃昀心满意足地拍着完全不见起伏的肚子,仿佛刚才吞下一条生命果实光河只是喝了杯下午茶,魏岚的翡翠眼眸微微闪动。
他想起了一件搁置许久的事情。
“说起来,”魏岚意念微动,一道由纯粹光芒构成的、复杂到令人眼晕的立体符文模型在他与周璃昀之间展开,“这东西,你帮我看看。”
这结构图看起来异常别扭,线条走向十分别扭,像是把好几套完全不同体系的零件图纸强行剪贴、焊接在一起,很多连接处显得生硬又脆弱。
一看就透着一股急于求成、不管不顾的味道。这正是他从诺克斯马尔密会制造的“圣骸”上拓印下来的核心结构。
周璃昀原本还一脸餍足,看到这结构图,眉毛立刻挑了起来,额侧龙角的光泽流动似乎都慢了些,带上了研究的专注。
她凑近了些,手指虚点着结构的几个关键结合处,发出“啧”的一声。
“这东西……想法是有的,但手艺有点……难以评价。”她似乎有些为难,“喏,你看这一块。”
她指向结构图中相对规整的部分:“这种‘捏个能自己动的东西’的思路,其实不算复杂,门槛没那么高,稍微懂点行的都能看出门道,实现起来也不算太难。”
魏岚默默点头,这个信息他确实已经不止一次从他人口中得知了,莱瑟莉、薇丝珀拉都发表过类似的看法。
她的手指随即滑向旁边另一坨更加扭曲、仿佛强行嫁接上去的、与主体结构格格不入的符文群。
“真正麻烦的是这一坨。”周璃昀的指尖在那团混乱的线条上敲了敲,龙角光华流转加速,“这玩意儿看起来像是在给那个‘核心’加装额外的环境适应模块,就像给鱼装上沙漠生存套装,或者让旱鸭子学会在水里呼吸。”
她歪了歪头,琥珀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玩味:“思路嘛,倒是可以理解,想让自己造出来的东西能在特定环境里活得更好。但问题在于——”
周璃昀双手一摊:“世界那么大,天知道他们费这么大劲,是想让这玩意儿适应哪种鬼地方?深海高压?虚空辐射?
“还是什么法则扭曲的绝地?光看这堆乱七八糟的符文,根本猜不出他们到底要去哪儿‘上岗’。”
魏岚点了点头:“还记得我跟你提到过的那帮宣扬‘虚无’的疯子吗?这东西就是他们制造出来的,称呼它为‘圣骸’,他们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实现某种‘进化’或‘重生’,这应该和他们宣扬的‘一切终将归于虚无’的教义有关。”
“一边喊着要毁灭,一边又想当造物主?”周璃昀嗤笑一声,摇了摇头,“这不自相矛盾吗?要么他们说的‘虚无’另有含义,要么就是他们自己都没搞懂自己在干什么,纯粹是在胡搞。”
她又仔细看了那别扭的结构图几眼,指着几处特别生硬的连接点:“手法太粗暴了,很多地方根本不管兼容性问题,全靠外力硬撑着才没散架。”
她摊了摊手,总结道:“总之,我看出来的就这么多:他们在试图造东西,造一个能自己动的、类似生命的东西,这部分技术本身不算顶尖。
“但额外附加的环境适应模块目的不明,非常古怪。但为什么这么干,用这么蹩脚的方法图什么?这个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可能我得问问……呃,阳阳姐。”
再次听到周璃昀提起这个名字,魏岚顺势问道:“上次拜托你问‘阳阳姐’的事情,似乎也没有回音?她这么难联系上?”
周璃昀闻言直接两手一摊:“我不是说了嘛,阳阳姐她成天行踪飘忽不定,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上哪儿去联系?
“我这边能动用的渠道都试过了,留言也留了,可石头扔进海里还能听个响呢,找她?天知道她这会儿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研究什么‘宇宙的真理’或者……单纯只是在睡大觉。
“再说了,你看看我现在这状态!”她指了指自己,“我本尊还在床上躺着养伤呢,动一下都费劲,跟被钉在床上似的!能动用这点力量,像现在这样溜出来找你串个门、顺带打个秋风,已经是我意志力顽强、技术高超的结果了!还想让我满世界去找阳阳姐?”
魏岚的翡翠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意念一动,那悬浮在半空、结构别扭的光符模型便悄然散去,化作点点流光消弭于无形。
“无论如何,还是多谢了。你的这份情报已经很有价值,至少确认了他们技术粗糙。剩下的,我们自己再继续调查。”
周璃昀则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投影的身形似乎比刚才稍微模糊了一丝,带着点倦意嘟囔:
“行了,果子也吃了,结构也帮你瞅了,情报也共享了。本姑娘得回去继续‘躺尸’养伤了……木头,记得啊,你还欠着我……呃不对,是我还欠着你个人情!等我好了再还!”
话音未落,她那由星砂光华构成的身影便开始缓缓消散,如同融入了空气之中,只有最后一点狡黠的余音还在魏岚的意识中轻轻回荡。
魏岚仔细梳理着目前的已知信息。
诺克斯马尔密会的“圣骸”结构被证实是粗糙模仿生命底层架构的失败品,目的与技术严重脱节,甚至自相矛盾。这印证了之前各方势力的判断。
魏岚的意识投向那片灰白色大地上的分身。
绿茵茵的草地依然在以一个缓慢但坚定不移的速度向着他预设好的方向前进。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当娜迪娅那边七十二小时的时间过去的时候,他这边也可以看到结果了。
艾拉的心结需要时间来化解,或许得找个时间去破碎群岛一趟。金砂城的分店已经步入正轨,与各教会(圣光、海洋、拜金)的关系处于微妙的合作与制衡中。
前往东大陆的“木鲸号”很快就要进入精灵帝国领海了,如果不出意外,很快精灵皇廷就会发来联络讯息。
思绪如同流淌的星河,将一件件待办事项梳理、归类、赋予优先级。
那么,当务之急是——
魏岚浩瀚的感知,如同收束的光束,缓缓聚焦于眼前,面容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他对目光落在了那个被周璃昀毫不留情地吐槽为“火柴盒”、“公共厕所”的方正藤蔓屋舍。
“先给这玩意儿加一个屋顶斜角。”
……
艾拉躺在客房的床上,睁着眼睛瞪着天花板。房间里很暗,只有窗外金砂城永不熄灭的零星灯火透进来一点微光,在天花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她翻了个身,薄薄的被子被卷得更紧,布料摩擦发出窸窣声响。脑子里乱糟糟的,像是一锅被搅浑的沙棘汤。
卡伦没事……那个总是沉默跟在她身后,关键时刻却会为她挡住一切的大个子没事。
他去了一个叫圣辉秘库的地方,听起来很安静,很适合他。
知道这个消息时,艾拉心里某个拧紧的结似乎松了一下,带着点涩涩的酸意,像是终于卸下了重担,却又空落落的。
但这轻松感转瞬就被更复杂的情绪淹没。如果卡伦没事,如果菲娜她们那些“成功”的实验体也能好好活着,甚至成为保护别人的力量……
那她这些年咬牙切齿的恨,东躲西藏的狼狈,又算什么?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受害者,是被世界抛弃的那一个,可现在看起来,好像只有她一个人被困在原地,像个对着空气张牙舞爪的傻瓜。
她又用力翻了个身,床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心里堵得慌,闷闷的,有点喘不过气。
老大说的话在耳边回响——
“痛苦就是痛苦。”
“恨是你的权利。”
“哪边都是前……”
道理好像都懂,可是……
她烦躁地把脸埋进枕头里,鼻尖萦绕着阳光晒过布料的味道。
常青之树……老大说这里是她的家。
艾莉诺姐姐、书呆子、傻鱼……还有老大。
她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可越是意识到这点,那种无所适从的迷茫感就越发清晰。
以后该怎么办?继续恨下去?好像失去了目标。
放下?又觉得不甘心,仿佛背叛了过去的自己。
脑袋因为之前的酒精和纷乱的思绪变得昏沉,眼皮也越来越重。
她在床上烙饼似的又折腾了几个来回,终于抵挡不住身体的倦意,意识逐渐模糊,沉入了一片混沌的梦境。
梦里,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实验室,穿着束缚衣,眼睁睁看着闪烁着寒光的针管靠近。
恐惧扼住了喉咙,她想尖叫却发不出声音。然后画面猛地一转,变成了卡伦宽阔的背影,他挡在她面前,面对着圣光教会那些穿着华丽袍服的人。
接着,画面碎裂,又变成了一片无垠的沙漠,她独自一人在风沙中跋涉,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四面八方都是漫天的黄沙,没有路标,没有方向。
她在梦里皱紧了眉头,身体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身上一凉。
不是沙漠夜晚那种干燥的寒冷,而是一种……渗入骨头的、带着霉味的阴冷。
她猛地睁开眼,警惕地坐起身。
周围的环境很熟悉,是她在常青之树金砂城分店二楼的房间。
但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窗外的天色是一种病态的、永恒黄昏般的昏沉,没有星辰,也没有月亮。
房间里积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家具看起来比十分陈旧,仿佛被遗忘了很久。
空气凝滞,带着一股淡淡的腐朽气息,连她呼出的白气都清晰可见。
“怎么回事……”艾拉低声自语,冰蓝色的眼眸瞬间锐利起来。
她几乎是立刻联想到了魏岚之前的描述——通过幽界道标进入的那个,与主位面近乎隔绝的空间!
她立刻翻身下床,动作轻巧得像只猫,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脚踩在地板上,传来一种不真实的、略显松软的感觉。
她迅速检查了一下自身,装备都在,手腕上魏岚给予的翠绿手环也静静存在着,散发着微弱但稳定的光晕,这让她稍微安心了一点。
她悄无声息地摸到门边,侧耳倾听。
外面一片死寂。
没有酒馆夜晚常有的细微响动,没有鼾声,没有梦呓,甚至连风声都没有。
深吸一口气,艾拉轻轻推开一条门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