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砂城,地下水路临时指挥部。
这里原本是一个负责调节主水闸的岗哨,由厚重的岩石砌成,此刻却挤满了人。
空气中混杂着汗味、血腥味、以及地下通道特有的阴湿霉味。
伤者倚靠在墙边,低声呻吟着,几位圣光牧师和拜金教团的治疗师正穿梭其间,手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处理着仿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伤口。
通讯兵嘶哑的呼喊声、军官们急促的命令声、以及远处地下水路深处传来的模糊战斗声响,交织在一起。
伊莎贝拉纯白的身影出现在入口处,她周身自然散发的柔和光晕,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活圣人阁下!”
负责此地指挥的是一名满脸烟尘、铠甲上布满划痕的圣光教会骑士队长,他见到伊莎贝拉,立刻快步上前,右手叩胸行礼。
“情况如何?”伊莎贝拉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浅褐色的眼眸扫过指挥部内的一片狼藉。
“很糟,阁下。”骑士队长语气沉重,“怪物数量激增,攻击性也比之前更强。它们似乎放弃了对外围的骚扰,全部收缩到了核心区域。
“我们派进去的三支侦察小队,只有一支回来了半个人,带回来的消息是……里面的怪物密度高得吓人,而且似乎有‘大家伙’在调度它们。”
他顿了顿,补充道:“拜金教团的娜迪娅司铎之前传来讯息,推测魏岚店长正在幽界层面发动攻击,吸引了敌人的主要注意力。这或许能解释怪物为何收缩,但也意味着核心区域的防御会空前强大。”
“我知道。”伊莎贝拉点头,目光锐利,“正因为如此,我们不能错过这个机会。魏岚店长在为我们创造窗口,我们必须抓住。指挥部现在能抽调出多少还有战斗力的人?我需要一支精锐小队,立刻进入水路核心区域,进行策应突击。”
骑士队长面露难色:“阁下,我们的人手……几乎全都投入防御了。能战的都带着伤,完好无损的……恐怕凑不出十个人。”
“不需要多,但要精。”伊莎贝拉语气坚决,“圣骑士、战斗牧师、擅长攻坚的战士,都可以。告诉他们,这不是固守任务,是进攻,目标直指敌人心脏,危险性极高。”
她的目光扫过指挥部内那些虽然疲惫,但眼神中依旧燃烧着斗志的身影。
“以圣光之名,我需要志愿者。”
活圣人的威望在此刻发挥了作用。很快,一支勉强凑齐的小队站在了伊莎贝拉面前。
共计十二人。包括四名圣光教会圣骑士(包括那位骑士队长),三名战斗牧师,两名拜金教团的破障重甲战士,以及三名身手矫健、自愿加入的资深冒险者(一名盾卫,一名双刀客,一名符文弓手)。
他们个个带伤,装备上也布满了战斗的痕迹。
伊莎贝拉目光扫过这支临时拼凑的“精锐”,没有多余的动员,只是举起手中的光铸权杖,清冷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跟紧我,净化所见一切邪恶。愿圣光庇佑我等。”
“愿圣光庇佑!”小队成员齐声低喝。
没有丝毫犹豫,伊莎贝拉一马当先,纯白的身影如同利箭般射入幽暗的地下水路通道,十二道身影紧随其后,迅速被黑暗吞没。
……
魏岚越往中心走,那些暗紫色的能量脉络越是密集,如同蛛网般缠绕在扭曲的金属骨架和半埋在地下的巨大晶体结构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臭氧、金属锈蚀和某种有机物腐败的刺鼻气味。
前方出现了一个相对完整的穹顶结构,由交织的暗沉金属管和发出幽光的紫色晶体构成,像是一只倒扣的碗。穹顶下方,隐约可见复杂的环形操作台和多面悬浮的晶体屏幕,屏幕表面流动着紊乱的数据流和难以理解的几何符号。
而在穹顶正中央,一个身影静静地悬浮在那里。
他穿着与之前那些祭司截然不同的服饰——一件近乎纯黑、没有任何纹饰的长袍,材质看起来非布非皮,光滑得仿佛能吸收光线。他的脸上覆盖着一个光滑的、没有任何五官起伏的白色面具,只在眼睛的位置留下两个深不见底的孔洞。
无数细如发丝的暗紫色能量流从穹顶四周的操作台和晶体中延伸出来,如同活物般连接在他黑袍下的身体各处,随着能量流的搏动轻微起伏。他整个人仿佛就是这片废墟能量网络的核心节点。
当魏岚踏入穹顶下方的区域时,那无面者缓缓抬起了“头”,那两个孔洞“看向”魏岚。
没有声音发出,但一股冰冷、粘稠、直接作用于精神的意念波如同潮水般涌向魏岚:
“秩序的延伸……梦境的爪牙……你踏足了不应触及的领域。”
魏岚停下脚步,翡翠眼眸平静地回视着那非人的注视。周围的藤蔓和根须微微摆动。
“领域?”魏岚的声音在空旷的穹顶下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弄,“把老鼠洞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那无面者悬浮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连接在他身上的能量丝线亮度骤然提升。
“狂妄!你依存于这虚妄的秩序,却不知其本质为何!你所见的一切,终将如沙塔倾颓,归于我们所在的‘真实’!”
魏岚站在穹顶下,翠绿的眼眸扫过那些连接在无面者身上的暗紫色能量丝线,以及四周嗡嗡作响、屏幕闪烁的装置。他完全没理会对方那套关于虚无与真实的空洞言论。
“你身后这东西,”魏岚抬手指向那复杂的环形操作台和悬浮晶体,“是干什么用的?是不是把它拆了,外面那些雾气就能散,金砂城就能恢复正常?”
无面者悬浮的身体似乎滞了一下,那光滑的面具“看”着魏岚,意念再次传来,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
“执着于表象……你可悲地试图修复一个注定崩塌的梦。此装置非是‘原因’,而是‘结果’,是引导世界走向其必然终局的桥梁……我们在加速‘贴合’,让虚幻的泡影尽早破灭,回归永恒的静寂……”
魏岚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起,对方像是对着一台出了故障、只会重复播放无意义噪音的机器。
“所以,停下这东西,是不是就能阻止现实和那个镜像空间继续靠拢?”
“阻止?何须阻止?这是在‘解放’,是在撕开蒙蔽众生双眼的帷幕!每一份注入‘幽界’的能量,都在让真实更近一步!你口中的‘镜像空间’,才是万物褪去虚饰后应有的姿态!”
魏岚听着这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木质的面庞上似乎掠过一丝无奈。他算是明白了,跟这家伙根本没法进行有效沟通。
对方活在自己的逻辑闭环里,满嘴都是听起来高大上实则毫无实际意义的呓语。
他叹了口气,不再废话。
就在魏岚叹息声落下的瞬间,无面者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连接在他身上的所有暗紫色能量丝线骤然亮到极致,整个穹顶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湮灭祭司都要强大的灰白能量在他身前急速汇聚,压缩,化作一道足以将物质与能量一同归于虚无的毁灭洪流,就要向魏岚喷射而出!
然而,魏岚的动作更快。
他甚至没有做出任何明显的攻击姿态,只是意念一动。
“噗嗤——!”
数根翠绿得耀眼、表面流动着生命光华的尖锐根须,毫无征兆地从无面者脚下的金属地面、从他身后的操作台基座、甚至直接从连接在他身上的那些暗紫色能量丝线中猛然刺出!
这些根须精准地贯穿了无面者的躯干、四肢以及那光滑的白色面具。强大的生命能量如同最炽热的火焰,瞬间涌入他体内,与他凝聚的虚无之力以及那些暗紫色能量发生了最直接的、也是最暴烈的冲突。
无面者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那汇聚到一半的灰白能量洪流如同失去控制般在他体内乱窜、反噬。他发出一阵无声的、却直接在灵魂层面响起的尖啸,连接在他身上的能量丝线一根根崩断,发出噼啪的爆响。
他悬浮的身体失去了支撑,摔落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那光滑的白色面具从中裂开,露出后面一片空无——没有五官,没有血肉,只有一片旋转的、逐渐黯淡下去的深邃黑暗。
魏岚没再理会地上那堆迅速化为灰烬的残骸,他的目光锁定了前方那座因失去控制者而剧烈波动、能量纹路乱闪的环形装置。暗紫色的光芒在其中疯狂窜动,发出不稳定的嗡鸣,整个穹顶结构都在随之震颤,仿佛随时可能崩溃。
他抬起右手,掌心向下,对着那躁动不安的装置虚虚一按。
“轰——!”
整个地下空腔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发出沉闷的巨响。环绕着装置的金属地面寸寸龟裂,无数粗壮如巨蟒的翠绿根须破开坚硬的合金,带着无可抗拒的力量向上绞缠、挤压!
“咔嚓!嘣——!”
刺耳的金属扭曲和晶体碎裂声爆响。粗大的金属支架被硬生生扭断、扯离基座;发光的晶体管道在根须的缠绕下不堪重负,纷纷爆裂,溅射出危险的紫色能量流,但这些逸散的能量瞬间就被更加浓郁的生命力中和、湮灭。
装置核心,那环形的操作台和多面悬浮晶体屏幕,被蜂拥而上的藤蔓彻底覆盖、勒紧。屏幕上的紊乱数据流戛然而止,被翠绿的光辉淹没。操作台在令人牙酸的挤压声中变形、塌陷。
魏岚五指猛然收拢。
所有缠绕在装置残骸上的根须和藤蔓同步向内狠狠收缩!
“轰隆隆——!!”
一声更加剧烈的、如同山崩般的轰鸣响起。那庞大的装置被彻底碾碎、压垮,变成了一堆扭曲金属、破碎晶体和断裂线缆的废料。
暗紫色的能量脉络彻底黯淡、消失。
魏岚看着那堆废料,正准备转身离开,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一丝异样。
那些被扭断的金属支架,断口处正冒出细密的金属丝线,像活着的触须一样互相缠绕、连接。破碎的晶体碎片仿佛被无形的手拾起,一块块飞回原位,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断裂的线缆自动接续,暗紫色的光芒重新在修复的脉络中亮起,并且越来越稳定。
不过短短十几秒,那座刚刚被彻底摧毁的装置,竟然已经恢复了接近一半的原貌,而且还在加速修复!
魏岚的翡翠眼眸中闪过一丝明显的诧异。他毫不犹豫,再次抬手。
更多的根须从地下和虚空中刺出,如同狂暴的巨蟒,再次将那正在复原的装置缠绕、挤压、撕扯!
“砰!咔嚓!”
装置再次被蛮力拆解成一堆零散的零件和碎片。
然而,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那些零件和碎片仿佛拥有生命和记忆一般,迅速飞回原本的位置,拼接、融合。暗紫色的能量流重新畅通,装置的轮廓以更快的速度重新显现。
“这东西……”魏岚看着又一次恢复原状的装置,木质的面庞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困惑的神情。
他站在原地,翠绿的眼眸紧紧盯着那座仿佛在嘲笑他徒劳无功的诡异装置,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