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嬷嬷审视了她片刻,脸上的皱纹稍稍舒展:“你知道轻重就好。夫人说了,傅红雪此人对万马堂至关重要,务必让他对你倾心,套出他身上的秘密。这碗药,趁热喝了,对你的‘身子’好。”
翠浓看着那碗漆黑的汤药,前世就是这东西,让她身不由己,一次次被迫伤害傅红雪。强烈的恨意在她心底翻涌,但她面上依旧温顺,端起药碗,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带来熟悉的灼烧感。
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她需要时间寻找解药,或者……彻底摧毁这控制的源头。
张嬷嬷满意地点点头,收起空碗:“记住你的身份,别动不该动的心思。”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
门再次关上,翠浓立刻冲到水盆边,用手指抠挖喉咙,将大部分药汁呕了出来。这是她前世后来才发现的减缓毒素发作的方法。漱口之后,她看着镜中脸色有些苍白的自己,眼神却异常明亮和坚定。
她绝不会再受制于人。
接下来的几日,翠浓一边暗中留意万马堂的动向,寻找解毒和摆脱控制的方法,一边耐心等待着与傅红雪的再次“偶遇”。
她不再像前世那样被动地等待指令,而是主动创造机会。她知道傅红雪习惯在黄昏时分,在城外的白杨林练刀。那是他少数可以放松警惕,流露真实情绪的时刻。
这一日黄昏,翠浓换上一身素雅的衣裙,提着一只竹篮,里面放了些许点心和一壶清酒,提前来到了白杨林。
夕阳的余晖透过笔直的树干,洒下斑驳的光影。她远远地就听到了凌厉的破空声,那是傅红雪的刀。
她悄悄靠近,躲在一棵粗壮的白杨树后,看着林中空地上那个挥汗如雨的身影。
黑色的身影与黑色的刀鞘几乎融为一体,只有那柄狭长而古老的刀,在夕阳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他的刀法迅猛、精准,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却也透露出深深的孤独和压抑。
翠浓看得入了神。前世的她,最初只将这视为任务目标,后来才渐渐读懂他刀法中的痛苦与挣扎,以及深藏其中的、不曾磨灭的赤子之心。
一套刀法练完,傅红雪收刀而立,微微喘息,额际的汗珠顺着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他敏锐地察觉到身后的视线,猛地转身,眼神如刀锋般扫来。
“谁?”
翠浓从树后缓缓走出,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被发现的惊慌与一丝羞涩:“傅公子?好巧……我、我来这边采些野菜,没想到打扰到公子练功了。”
傅红雪看清是她,眼中的凌厉稍减,但戒备依旧:“这里离无名居不近。”
他在怀疑她的动机。翠浓心中苦笑,面上却是一片坦然,甚至带着点自嘲:“是啊,无名居里……难得清静。偶尔也想出来走走,透透气。”她举起手中的竹篮,“公子练功辛苦,若不嫌弃,我这里有些自制的点心和薄酒,算是那日打扰的赔礼,也是今日冲撞的歉意。”
傅红雪沉默地看着她,没有接话,也没有离开。他的目光落在她提着竹篮的手上,那双手白皙纤细,不像是会采野菜的手。
翠浓知道他在审视自己,但她毫不退缩,只是安静地站着,任由他打量。夕阳的光晕笼罩着她,白衣胜雪,眼神清澈,与无名居那个妩媚的花魁判若两人。
许久,傅红雪才低声道:“不必。”
虽是拒绝,但语气已不似最初那般冰冷。
翠浓也不强求,微微一笑:“那我不打扰公子了。”她转身欲走,步伐轻缓,心中却在默数。
一、二、三……
“等等。”
果然,在她走出第五步时,傅红雪叫住了她。
翠浓回头,投去询问的目光。
傅红雪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问道:“你那日说的……边城雪为何是红色的传说,是从哪里听来的?”
翠浓心中一动。她知道,这个故事触动了他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关于他的身世,关于那些被鲜血染红的过去和未来。
“是一位过路的说书人讲的。”翠浓走回几步,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眼神飘向天边渐沉的落日,“他说,雪本是天地间最纯净之物,却因沾染了太多的情与仇,变得沉重,最终坠落时,便带上了夕阳的血色。所以边城的雪,是红色的,是挣扎的,也是……悲伤的。”
她的话语轻柔,却像一把钥匙,轻轻叩击着傅红雪紧闭的心门。
傅红雪看着她,夕阳在他深邃的眼中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紧抿着唇,没有再问,但翠浓能感觉到,他周身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似乎淡了一点点。
这就够了。对于现在的傅红雪而言,这一点点的松动,已是难得的进展。
“天快黑了,边城夜里不安全,傅公子也早些回去吧。”翠浓柔声道,这次是真的转身离开了。
她没有回头,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深沉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白杨林的尽头。
回无名居的路上,翠浓的心不再像来时那般沉重。她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前路依旧布满荆棘,马夫人的监视、万马堂的阴谋、傅红雪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这些都像一座座大山横亘在他们之间。
但这一次,她不再是那颗被动等待命运的棋子。
她摸了摸袖中那支温润的木簪,眼神坚定如磐石。
傅红雪,前世你为我舍生忘死,这一世,换我来披荆斩棘,走向你。属于我们的一切,我将亲手夺回,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回到无名居,翠浓立刻察觉到气氛有些异样。丫鬟们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闪烁,连平日里与她交好的几位乐伎也避开了她的视线。她心中冷笑,知道张嬷嬷或者马夫人一定又“提点”过她们了。
她不动声色地回到房间,关上门,仔细检查了屋内的摆设。果然,她藏在妆匣夹层里的一缕用来试探的丝线断了——有人趁她不在时翻动了她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