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她的美丽为刃,以她的神性为盾,在这龙潭虎穴之中,为她和他在意的那个人,硬生生劈开了一道暂时的、喘息的空间。
琼华殿内的死寂,仿佛能吞噬掉一切声响。月羲那句“众生皆得安宁”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余韵在每个人心头荡开,却激不起半分涟漪——在座皆是权力场中沉浮的猎手,谁又真信这神性悲悯的鬼话?
景王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怒意在那双混浊的眼中凝聚,如同即将掀起风暴的乌云。他身为九五之尊,竟被一个卑贱巫女当众拂逆,这口气如何能咽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内侍惊慌的唱喏:
“报——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报!”
一名风尘仆仆、甲胄染血的传令兵踉跄冲入殿中,扑倒在地,双手高举一封插着羽毛的紧急军报。
“陛下!凛州急报!北地十三部联军突袭,连破三城,凛州……凛州城危在旦夕!守将王贲将军……战死!”
哗——!
如同冰水泼入滚油,整个琼华殿瞬间炸开!
凛州!景国北境门户!一旦失守,北地铁骑将长驱直入,直逼王城!
方才还沉浸在风花雪月和勾心斗角中的贵族百官,此刻个个面色大变,惊惶失措。景王也猛地从龙椅上站起,一把夺过军报,快速扫过,脸色瞬间铁青。
“废物!都是废物!”他狠狠将军报摔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北境军情如火,瞬间将他所有的旖旎心思和怒气都冲散了。
殿内乱作一团,议论声、惊呼声、献策声(更多的是推诿责任声)交织在一起,方才那场针对质子和巫女的刁难,在这突如其来的国难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瞬间被所有人抛诸脑后。
月羲依旧站在原地,仿佛周遭的混乱与她无关。她微微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是巧合,还是……?
而坐在末席的澹台烬,在听到“北地十三部”、“凛州”这几个字眼时,一直低垂的眼眸倏然抬起,里面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深的、难以捉摸的暗芒。他放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收拢,指尖陷入掌心。
这场精心准备的除夕宫宴,最终在一片仓皇混乱中草草收场。
景王与重臣紧急移驾偏殿商议军务,无人再有暇顾及月羲和澹台烬。那些华美的赏赐被内侍胡乱塞给月羲,她便在一片惶惶然的人群中,安静而迅速地退出了琼华殿。
夜色深沉,宫灯在寒风中摇曳,在地上投下幢幢鬼影。
月羲抱着那堆与她格格不入的赏赐,走在出宫的长街上,脚步不急不缓。她能感觉到身后有道目光,如同实质,紧紧跟随着她。
在一个宫墙的拐角,阴影笼罩下来。
一只手从旁伸出,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微微蹙眉。
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也没有挣扎。
澹台烬从阴影中一步步走出,站到她面前。宫灯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条和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眸子。
他看着她,目光如同濒死的困兽,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疯狂、未散的戾气,以及一种……近乎贪婪的确认。
“为什么?”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压抑到极致的颤抖,“为什么要那么做?”
在御前,那样毫不退缩地维护他,甚至不惜触怒君王?
月羲抬起眼,平静地回视他:“我说的是实话。巫者职责,确有净化一项。”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澹台烬低吼出声,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你知不知道你刚才有多危险?!景王一句话,就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眼底翻涌着后怕与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巨大的恐慌。在他二十年的生命里,从未有人为他如此涉险,从未有人将他置于如此重要的、需要被拼死维护的位置。
月羲看着他眼中剧烈挣扎的情绪,看着他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眼眶,心中那点因他粗暴动作而产生的不适,悄然散去。
她轻轻动了一下被他攥住的手腕。
澹台烬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了力道,却仍虚虚地圈着她,不肯完全放开。
月羲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拂过鬓边那枚木簪,动作轻柔。
“因为,”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宫墙下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温柔的、却不容置疑的力量,“你送我的梅花,还没有凋谢。”
所以,赠花之人,自然也不能在她眼前,任人摧折。
澹台烬的呼吸骤然停滞。
他死死地盯着她,看着她清亮眼眸中倒映出的、自己此刻狼狈而激动的模样,看着她指尖那枚粗糙的木簪,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带来一阵窒息般的酸麻与狂喜。
所有的愤怒、恐慌、质疑,在她这句近乎呢喃的话语面前,土崩瓦解。
不是出于职责,不是出于怜悯。
只是因为……他送的那朵梅花。
如此简单。
却又如此……重若千钧。
他猛地伸出手,这一次,不再是攥住她的手腕,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却又充满占有的力道,将她整个人紧紧拥入怀中!
冰冷的铠甲(宫宴护卫的临时装扮)硌得她生疼,他怀抱的气息带着雪夜的寒凉和一丝未散的酒气,却又有一种滚烫的、仿佛要将彼此熔化的温度。
月羲僵硬了一瞬,随即,缓缓放松下来,任由自己靠在这个并不算宽阔、却异常坚定的怀抱里。她能听到他胸腔里那颗心脏,正如同擂鼓般,沉重而急促地跳动着。
他在害怕。
也在确认。
“月羲……”他将脸埋在她颈侧,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那清冽干净、仿佛能涤荡一切污浊的气息,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执拗,“你既踏入了我的地狱,就别想再抽身离开。”
“从今往后,你是我的。”
“只是我的。”
他的话语,如同最深的诅咒,又如同最重的誓言,烙印在寒冷的夜风里。
月羲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轻轻回抱住了他清瘦的腰身。
这个无声的动作,让澹台烬的身体猛地一震,随即,将她拥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