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雪，是带着血腥味的。
澹台烬牵着那匹老马，在及膝的深雪中跋涉了不知多少日夜。干粮很快见底，金疮药在几次与流寇和野狼的遭遇中用去了大半。那件月羲亲手缝制的棉袍，成了他抵御酷寒的唯一屏障，领口袖口的符文在极寒的夜晚，会散发出微不可查的暖意，护住他的心脉。
他没有直接前往战况最激烈的凛州前线，而是根据月羲提供的地图和卷宗信息，绕行进入了北地十三部势力交错的边缘地带——一片被称为“遗落之原”的广袤冻土。
这里，名义上归属于某个大部族，实则龙蛇混杂，充斥着被主流部族排挤的小部落、流亡的罪徒、以及嗅着战争气味前来捞取好处的佣兵和投机者。
澹台烬的目标很明确。他需要力量，一支完全听命于他、不受景国掣肘的力量。而混乱，正是滋生这种力量的温床。
他伪装成一个家道中落、前来北地寻找机会的破落贵族子弟，凭借着过人的记忆力（熟记月羲提供的各部族情报）和一种与生俱来的、对人心阴暗面的精准把握，很快就在一个以骁勇善战但备受排挤的“黑狼部”为主的临时聚集地站稳了脚跟。
起初，没人把这个面色苍白、身形清瘦的“中原小子”放在眼里。直到一次，几个大部族来的嚣张佣兵试图强占黑狼部好不容易猎到的雪貂，冲突一触即发。
就在黑狼部寡不敌众、节节败退之际，一直沉默旁观的澹台烬，用一种带着奇异韵律的北地方言（他从卷宗中学到的某个濒临失传的小部落土语）开口了。
他并没有直接参与战斗，只是精准地指出了那几个佣兵头目之间隐藏的矛盾，以及他们背后部族在此地的利益纠葛。三言两语，如同最锋利的匕首，挑破了那看似牢固的同盟。佣兵内部瞬间猜忌横生，攻势大乱。
黑狼部族长，一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壮汉巴图，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带人反击，成功击退了佣兵，保住了猎物。
当晚，篝火旁。
巴图将盛满烈酒的木碗推到澹台烬面前，目光锐利如鹰：“小子，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帮我们？”
澹台烬没有接酒碗，只是平静地看着跳跃的火焰，火光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我只是一个不想任人宰割的过客。帮你们，是因为我看得出，黑狼部的狼性未失，只是……缺一个正确的方向和一点运气。”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与他年龄和外表不符的沉稳与洞悉。
巴图眯起眼：“方向和运气？说得轻巧！这遗落之原，谁不想吞并我们？哪来的方向和运气？”
澹台烬抬起眼，看向巴图，那目光让久经沙场的巴图都感到一丝寒意。
“大部族视你们为鬣狗，只想驱策你们去啃最硬的骨头，却连残羹冷炙都吝于给予。为何一定要依附他们？”他缓缓道，“十三部联军看似势大，实则各怀鬼胎。他们的后方，难道就固若金汤吗？”
巴图瞳孔一缩：“你是说……”
“雪原上的狼群，想要活下去，不仅要能咬断猎物的喉咙，”澹台烬的声音低沉而充满蛊惑力，“更要懂得，在更强大的猛兽争斗时，如何撕下最肥美的那块肉，然后……远遁千里。”
他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避开正面战场，袭击联军相对空虚的后勤线与小型聚居地，以战养战，壮大自身！
巴图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这个想法大胆而疯狂，却并非没有成功的可能！他们黑狼部本就擅长游击袭扰，只是以往一直被大部族压制，只能充当炮灰。
“我们凭什么信你？”巴图沉声道。
澹台烬从怀中取出那枚月羲给的、早已失效的幽山卫令牌。玄铁的质地和古朴的造型，在火光下显得神秘而厚重。
“凭我能给你们带来你们需要的情报，”他将令牌在指尖翻转，“以及……一个让你们黑狼部的狼旗，插上更广阔土地的机会。”
他没有解释令牌的真正来历，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展现出的见识、胆魄，以及那枚看似来历不凡的令牌所带来的神秘感。
巴图盯着那枚令牌，又看了看澹台烬那双燃烧着幽暗火焰的眸子，沉默了许久。
终于，他端起那碗酒，一饮而尽，然后将空碗重重砸在地上！
“好！老子就信你这一次！”巴图的声音如同破锣，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从今天起，你就是我黑狼部的‘灰瞳’（北地对智者的尊称）！你的命令，就是我巴图的命令！”
* * * *
接下来的日子，澹台烬这个名字，并未在北境的战报上出现。但一支号称“黑狼旗”的骑兵，却如同鬼魅般，开始在联军后方神出鬼没。
他们行动如风，战术刁钻，专挑联军运输粮草的小股部队和防备松懈的小型据点下手。抢夺物资，焚烧营帐，然后迅速消失在茫茫雪原之中。
他们从不与联军主力硬碰，却像附骨之疽，不断消耗着联军的精力与资源。更令人心惊的是，这支队伍似乎总能精准地找到联军防线的薄弱之处，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暗中洞察着一切。
联军统帅部为此焦头烂额，几次派兵围剿，却连“黑狼旗”的影子都摸不到。只能将这股邪火，归咎于景国派出的精锐斥候，却怎么也想不到，主导这一切的，会是那个被他们和景国 alike 都视为蝼蚁、早已遗忘的景国质子！
澹台烬站在一处背风的雪坡上，望着远处被“黑狼旗”袭击后冒起的滚滚浓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身上那件月羲缝制的棉袍，沾染了血污与尘灰，袖口一处被流矢划破，露出了里面暗色的符文线头。寒风灌入，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只有胸腔里那团越烧越旺的野火。
力量。
他正在一点一点地，将这片混乱的雪原，锻造成属于自己的力量之剑。
他抬起手，轻轻抚过棉袍的破损处，指尖仿佛能感受到远方那双清冽眼眸的注视。
月羲……
等着我。
等我带着足以颠覆这棋局的力量，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