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祠后院,那株老梅树下。
月羲依旧撑着那把绘着墨梅的油纸伞,静静地立在如水的月光下。夜风拂过,带来梅枝细微的摇曳声和她身上清冽的淡香。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沉稳,坚定。
她没有回头,只是轻声开口,如同梦呓:“你回来了。”
澹台烬停在她身后几步之遥的地方,看着她被月光勾勒出的单薄背影,喉结滚动了一下。
“嗯。”他应道,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
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半年的生死相隔,北境的腥风血雨,王城的暗流涌动……有太多的话想说,有太多的情绪想宣泄。
可最终,他只是向前一步,伸出手,从背后,轻轻环住了她的腰,将下巴抵在她微凉的发顶。
这是一个克制而又充满了占有欲的姿势。
月羲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随即缓缓放松下来,靠在他怀中。她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沉稳而有力的心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皂角清冽与一丝未散尽的血腥气的味道。
“瘦了。”她轻声说,指尖轻轻搭在他环在她腰间的手臂上,触碰到衣料下紧绷的肌肉和几处凹凸不平的旧伤疤。
澹台烬闭了闭眼,将她拥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入骨血。北境所有的冰冷与残酷,仿佛都在这个拥抱中渐渐消融。
“你也是。”他低哑回应。他记得离开时,她的脸颊还有些未褪的婴儿肥,如今却清减了不少,下颌的线条更加清晰。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相拥在月下梅影之中。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仿佛本就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月羲才微微动了动,轻声问道:“接下来,有何打算?”
澹台烬睁开眼,眸中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与锐利:“景王封我这个侯爵,不过是权宜之计,既想用我稳住北境局势,又想将我困在王城监视。他不会给我实权,也不会真正信任我。”
“所以,你需要自己争取。”月羲转过身,仰头看着他,月光下她的眼眸清澈如洗,“朝堂之上,并非铁板一块。北境军功,是你的敲门砖。那些对景王不满、或是想要从北境分一杯羹的人,可能会向你靠拢。”
“我知道。”澹台烬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但这还不够。我需要更快的积累,需要让景王……不得不倚重我。”
他的目光投向皇宫的方向,那里是权力的中心,也是他最终的目标。
月羲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野心与锋芒,心中了然。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她小心翼翼护着的少年了。如今的他是烬北侯,是一头渴望权力、准备择人而噬的孤狼。
“小心观星阁。”她忽然低声提醒,将老巫女的遗言说了出来。
“观星阁?”澹台烬眉头微蹙,他对这个机构知之甚少。
“具体不明,但婆婆临终前提及,让我小心。此机构神秘,或许与王室隐秘,甚至……与一些超乎寻常的力量有关。”月羲语气凝重。
澹台烬记下了这个名字。任何潜在的威胁,他都不会忽视。
“你也是。”他看着她,目光深沉,“王城不比北境明刀明枪,这里的刀子,往往藏在最甜美的笑容后面。我不在时,保护好自己。”
月羲微微一笑,那笑容在月光下清艳不可方物:“放心。我自有分寸。”
她抬手,再次轻轻触碰了一下鬓边的木簪。
澹台烬的目光也随之落在那里,眸色转深。他忽然伸出手,不是触碰木簪,而是轻轻握住了她那只抬起的手腕。
他的指尖带着薄茧,有些粗糙,温度却滚烫。
“等我站稳脚跟,”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如同誓言,“我会让这王城,再无人敢轻视你分毫。我会让你,光明正大地站在我身边。”
不是询问,是宣告。
月羲迎着他的目光,没有羞涩,没有退缩,只有一片沉静的、与他如出一辙的坚定。
“好。”
她只回了一个字。
却仿佛许下了一个时代的承诺。
月光无声流淌,见证着这乱世之中,两个孤独灵魂在权力与阴谋的泥沼里,愈加紧密的羁绊与共同的野望。
烬北侯府的存在,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王城权贵圈层中激起了层层涟漪。各方势力都在观望,试探着这位以军功骤然而起、背景却复杂微妙的新贵。
正式的拜帖开始如雪片般飞入侯府。有真心实意想要结交军中势力的武将,有试图拉拢新棋子参与朝堂博弈的文官,也有纯粹出于好奇、或是带着审视与轻蔑前来一探究竟的世家子弟。
澹台烬对此的态度,堪称冷酷。
他并未闭门谢客,却也绝不轻易见人。所有拜帖,皆由巴图先行筛选。武将,尤其是与北境相关的,他偶尔会见上一两个,言谈间滴水不漏,只论军务,不涉朝政。文官,除非是手握实权、且立场相对中立者,否则一概推拒。至于那些纨绔子弟,连侯府的门都进不来。
这种油盐不进、难以捉摸的姿态,反而让更多人对他产生了兴趣,或者说……忌惮。
这日,侯府迎来了一位重量级的访客——景王的第三子,成王萧玦。
萧玦在几位皇子中并不算最得宠,但母族势力不弱,本人也素有礼贤下士之名,门下聚集了不少能人异士。他亲自登门,姿态放得颇低,言谈间对澹台烬北境之功大加赞赏,又对质子过往的“遭遇”表示同情,话语圆滑,滴水不漏。
澹台烬在书房接待了他。
萧玦打量着书房内简洁到近乎冷硬的布置,目光最后落在澹台烬身上。这位烬北侯只是安静地坐在主位,穿着一身没有任何纹饰的墨色常服,面色苍白,神情淡漠,唯有那双眼睛,深不见底,仿佛能洞穿人心。
“侯爷北境扬威,实乃我景国之幸。只可惜,朝中有些人,惯会论资排辈,只怕会委屈了侯爷这等大才。”萧玦叹息一声,意有所指。
澹台烬端起茶杯,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语气平淡:“成王殿下过誉。澹台烬戴罪之身,蒙王上不弃,得赐侯爵,已是天恩,不敢再有奢求。”
萧玦笑了笑,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侯爷过谦了。以侯爷之能,岂是区区虚爵所能局限?如今北境虽暂稳,然隐患未除,朝中关于后续方略亦是争论不休。若侯爷有心,本王或可……”
他的话未说尽,但招揽之意已昭然若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