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们退下,为了防止少爷反复发病没人发现,千世子决定暂时不睡了,在他旁边再照看一会儿。
她虽然不困,但一直睁着眼有些无聊,于是暂时闭上眼放空一会儿思绪。
失去视觉后,其他的感官便如同挣脱了束缚般,变得异常敏锐起来。
耳畔是月彦的呼吸声,以及屋外风吹过庭院枯枝的细微“沙沙”声。
然而,在此之外,另一种令人不适的感知逐渐浮出水面。
在黑暗中,慢慢地,她察觉到那种黏腻的视线再次落在了她身上。而那种异香,则愈发浓郁。
不是错觉,这座宅子里,确实有除了人类之外的某种“东西”存在。
是惠姬姐姐怨灵,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这个认知让她警觉起来,她不是胆小的人,而且这种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窥视,带着明显的恶意。
她不确定这种恶意是冲着她来的,还是冲着产屋敷月彦来的。但不管对着谁,她都必须把它找出来。
在父亲的计划没有完成,他们没有顺利抽身离开之前,她不能死,产屋敷月彦也不能死。
她不动声色地维持着假寐的姿态,呼吸频率都未曾改变。暗中却将全部心神凝聚,调动起所有感官,仔细地感知那道视线的来源和动向。
慢慢地,她能清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几乎能感受到它带来的阴寒之气。
就在那无形的触碰即将落在她脸颊的瞬间——
她猛地一睁眼,右手快如闪电般向上探出,精准地抓向那“东西”。
但,手中并没有预料中的实体,只有一些干燥,脆弱,还带着淡淡残余香气的东西在掌心内。
她摊开手掌,仔细看去。那是一小把已经彻底干枯的紫藤花瓣。花瓣呈现出衰败的灰紫色,方才被她紧握在手中,已经化为粉末,簌簌从她指缝中掉落。
她立刻抬眼扫视整个房间,在离她最近的木质地板上,竟然星星点点地散落着更多同样干枯的紫藤花瓣。
就在这时,紧闭的窗户突然毫无征兆地被一股猛烈的冷风“哐当”一声吹开,寒冷的夜风瞬间灌入室内。
她手中和地上的那些干枯紫藤花瓣,被这阵风一吹,瞬间化为细小的飞灰,倏然消散在空气中,不留一丝痕迹。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唯有那被吹得洞开的窗户,以及室内骤然下降的温度,证明着方才并非幻觉。
睡榻上的月彦似乎被冷风惊扰,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无意识地将身子更深地蜷缩进被褥里,发出了一声模糊不清,带着不适的呓语。
千世子立刻回过神来,她看了一眼那空荡荡的窗口,以及地上已然消失无踪的花瓣痕迹,眼神沉静如深潭,不见丝毫慌乱。
她站起身,先是走到窗边,仔细地关好窗户,插上插销,阻断了继续涌入的寒气。
然后,她转身走到月彦的榻边。他睡得似乎很不安稳,苍白的脸上眉头紧锁,额角甚至渗出了些许冷汗。
千世子俯下身,细心地将被他挣开一些的被褥重新掖好,动作轻柔,仿佛怕惊扰了他。
她的指尖无意间触碰到他的脸颊,那温度低得有些不正常。
她仔细观察了月彦一会儿,等他重新陷入沉睡后,才又回到她原来的位置。
她抬起手,轻嗅指尖残留的气味。没错了,就是她一直想找到的那股异香。
是紫藤花的香味。
怪她,怎么就没想到是紫藤花呢。
明明有怀疑到那“东西”是惠姬姐姐,而惠姬姐姐钟爱紫藤花,她应该想到的。
记忆中的惠姬姐姐,总是带着温柔的浅笑,衣袂飘香,服饰上总有着精致的紫藤花纹。
她们曾一起赏过花,一起讨论过和歌,那样一个美好的女子,最终却失去了生命。
她无法安息,化为了怨毒的生魂,缠绕在这座宅邸中,缠绕在将她逼至绝境的丈夫身边。
千世子知道惠姬缠着产屋敷月彦是想报仇,但,她还不能让惠姬姐姐如愿。
产屋敷月彦现在不能死。
于是,她决定尝试一件事。她起身,再次检查月彦,确保他真的睡着了后,起身去了远离月彦的阴暗角落。
“惠姬姐姐,是你吗?”她跪坐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上,轻声用她们曾经的称呼呼唤惠姬。
猛然间,空气瞬间凝滞,温度都下降了几个度,而那股枯萎的花香变得清晰可辨。
她感到一道冰冷的视线骤然聚焦在她身上,但她没有退缩,继续说了下去,声音极低,却清晰。
“惠姬姐姐,我知道是你。我也知道你为何停留在此,为何心怀怨恨。”她顿了顿,语气复杂。
“他确实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说了很过分的话,那些话语,足以杀死任何一个真心待他的人。”
那视线似乎缓和了一瞬,转化为一种深切的悲恸和共鸣。
“我无法替他向你道歉,也无法劝你放下怨恨,因为对你太不公平。”她的声音带着真诚的哀伤,“但是,惠姬姐姐……”
她抬起眼,目光坚定地望向那寒意最浓重的方向,仿佛能穿透虚空,看到那个悲伤怨毒的魂灵。“请再等待一些时日,好吗?”
“现在,他还不能死。”她的声音里带着请求,“只要我还在这里一日,还作为产屋敷月彦的妻子呼吸着,我就不会允许他现在死去。”
她的话语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大胆而直接,几乎是对怨灵的挑衅。
然而,怨灵的暴怒攻击并未出现。那股冰冷的怨气似乎在权衡,在审视着她。
半晌,空气中那刺骨的寒意如同潮水般退去。连同那枯萎的花香,也渐渐变淡,最终消散无踪。
这是一种无声的应允。
可能是因为怨灵对于生前至交好友最后的宽容与信任,也可能是千世子话语中无意间露出的那个漏洞,让怨灵有了别的算计,总之,怨灵与她达成了协议。
只要她还是产屋敷月彦的妻子一天,他就不能死?
那么,如果有一天,她不再是产屋敷月彦的妻子了呢,又或者,产屋敷月彦不再是“产屋敷月彦”了呢?
感受到室内恢复了正常温度,千世子卸力,长出了一口气。
惠姬姐姐答应了她,她能感觉到。那令人窒息的无形窥视虽然并未完全消失,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着恶意和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