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卫东看着她的背影,咂摸了一下嘴,这姑娘,太通透了,通透得让人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陆沉舟眼带问号,看向秦卫东。
秦卫东才不会告诉他,他可不想讨打了。别看这人平时冷冰冰,话也少,心黑手狠起来真是毫不留情!
他冲着自行车一抬下巴,“来给你还车的。”
陆沉舟点了点头,但脸绷了起来,显然不信秦卫东,但秦卫东不说,他也不想逼他。
“你来了两天,东西送到了,该走了!”
秦卫东:……
他一胳膊勾上了陆沉舟的脖子,气哼哼擂了一拳他的肩膀,“你丫真是翻脸无情,我大老远跑一趟容易嘛!这就赶我走?……行行行,明儿我就滚,行了吧!真让人心寒……”
陆沉舟掐住他的胳膊一按,疼得秦卫东触电般缩回了手,“哎——痛!痛!痛!”
手真黑!
秦卫东甩着胳膊,跟着陆沉舟进了宿舍,歪七扭八地斜靠在硬邦邦的木板床头。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暂时没打算。”
“阿姨让我问问,你头痛的毛病还犯过吗?”
陆沉舟正挽袖子准备洗手,没说话。
头痛这事只有最亲近的几个人知道,至于原因,恐怕就只有他母亲知道了。
看过不少西医中医,并没有什么用。后来她母亲私下里带他去找过一个担任精神科医生的朋友,咨询了一下,对方推断,可能是心理创伤后遗症。
国内并没有针对性的科室和医生,只能自己日常多注意,尽量避免复发。
遇到雷雨天,或者情绪极度失控的情况,就极有可能诱发。
他去年主动申请下放农村,部分原因也是想换个单纯的环境,也许对缓解头疼问题有帮助。
只是没想到,出现了一个辛遥……
他想起了那个雷雨夜,想起了她贴在他手背温暖的手心……和她眼里流露出的深切的担忧……心绪不宁。
“舟哥,过去的事儿都过去了,别总放在心里。”秦卫东正经起来,“其实我来之前,还去拜访过秦老,他一直在盼着你回去……”
“知道了。”陆沉舟的回答让秦卫东无语,但也无可奈何,这人除非自己愿意,否则外人什么办法都没有,死倔!死犟!属驴的!
辛遥到家时,天已经擦黑。
昏暗的堂屋里,煤油灯闪着温暖的光。母亲赵秀兰什么都没问,只是端上来一碗热腾腾的疙瘩汤,里面罕见地卧了个荷包蛋。
“快吃吧,累了一天了。”
父亲靠在墙角的竹椅上,手里编着竹筐,忽然闷闷地开口:“工具箱里,我给你换了把新锉刀,旧的崩口了,不好用。”
弟弟辛邦则兴奋地凑过来:“姐!我们同学都知道你要去比赛了!说你是女中豪杰!”
看着家人简单却真挚的关怀,白天里秦卫东那些刺耳的话、刘建仁恶心的纠缠带来的阴霾,都驱散了不少。她深吸一口气,心里踏实了许多。
无论如何,她不是一个人。
……
四月倒春寒,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辛遥家有她贴补,才没有揭不开锅,可其他人家,不知道有几户已经在为见底的米缸面袋发愁了。
就在这个人心浮动的节骨眼上,一桩不大不小的事,在村里忽然爆发。
大队里仓库储存的、用来做种的红薯种薯,少了一小袋!
种薯可是集体的命根子,关系到秋天一季的收成!支书辛向荣气得脸色铁青,烟袋锅子磕得桌脚砰砰响,立刻召集了队干部和基干民兵,要揪出这个敢动集体命根子的蛀虫。
仓库那锈迹斑斑的老锁有被撬拗的痕迹,门口泥地上脚印杂乱,可昨夜下过一场小雨,其他的痕迹都看不出来了。
大家围在仓库门口,议论纷纷,悄悄猜疑着谁是小偷。
“哪个杀千刀的!这种缺德事也干得出来!”
“肯定是饿红了眼呗……”
“饿红了眼就能偷种粮?这是断大家的活路!”
辛遥心里沉甸甸的。
昨天晚上,她不小心趴在维修点睡着了,半夜醒来,正准备出门回家的时候,远远看见一个佝偻瘦削的身影,背着个破旧的柴筐,一瘸一拐地,悄悄往院外走。
村里瘸腿的,只有陈老拐。
他家里只有一个瘦得豆芽菜似的孙子,儿子媳妇都不在了,日子苦得掉渣。
前世似乎也有这么一出吧,不过那时她自顾不暇,也没有多留意。
现在想起来,陈老拐家里那点粮食,怕是早就见底了吧?
那袋种薯……
辛遥攥紧了手,心里犹豫不决。
就在这时,辛老四站了出来,说昨晚自己起夜上茅房,看见有人往村西头走,背着个箩筐,像陈老拐。
李保田带着人,沉着脸直奔村西陈老拐家,没过多久,就在他家灶膛里扒拉出了几块红薯。
陈老拐被带来时,整个人像被抽走了脊梁骨,头几乎要埋进胸口,破旧的衣服空荡荡地挂在干瘦的身架上,瑟瑟发抖。
没等审问,他就噗通一声跪在冰冷的泥地里,浑浊的老泪滚落,声音嘶哑:“我认……我认了……是我偷的……娃饿得啃炕席……我没办法……没办法了啊……”
打谷场上一片死寂。
空气里只剩下陈老拐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声。
刚才还义愤填膺的人们,看着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都心生酸楚,只余下一声声沉重的叹息。
批斗大会终究还是开了。
规矩就是规矩,尤其是在这困难的年月,偷盗集体财产,性质太恶劣。
陈老拐低着头站在场地中央,瑟缩得像一片秋风里的落叶。
支书辛向荣语气沉重地讲话,强调着集体财产的重要性,批评着他的错误。
社员们举着拳头,跟着喊口号,但声音稀稀拉拉。许多人的目光里都带着同情,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谁家不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呢。
辛遥站在人群边缘,心里堵得像塞了一团湿棉花,沉闷得难受。
不远处的老槐树的树荫下,陆沉舟双臂环胸,沉默地看着会场中心。
他在看她。辛遥躲闪地垂下头,避开了。
批斗会最终草草收场。
处理决定是扣罚陈老拐一家未来三个月的口粮,并罚他负责打扫全村的公共场地,直到夏收。
这已经是网开一面,等于大队把事情按下了,没有按规矩送去公社。
可即便如此,那点口粮再被扣罚,对于陈老拐家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人们沉默地散去,各自怀着沉重的心情。
辛遥沉默地望着空荡荡的打谷场,心底有一些茫然的无力感。
晚上,辛遥仍然在维修点备战技能比武,可心浮气躁,静不下心来读书。
陆沉舟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布袋。
“带路,去陈老拐家。”他言简意赅,目光平静地看向她。
辛遥愣了一下,猜到了他要做什么,但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