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遥的情绪已经平复,但心底那根紧绷的弦并未完全松弛。她知道,危险只是暂时退去,并未消失。
她看着陆沉舟走到书架前,拿下一个用牛皮纸仔细包好的包裹,放到桌上,推到她面前。
“打开看看。”
辛遥疑惑地解开系得紧紧的麻绳,剥开层层牛皮纸。里面露出的东西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是一沓沓装订整齐的复习资料!纸张质地不一,有的甚至是蜡版刻印的,但字迹清晰,分类明确。
最上面一本的封面上,用工整的字体写着《数学复习纲要》,下面还有《物理》《化学》《政治》……甚至还有几本薄薄的、纸张泛黄的往年高考真题汇编。
她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心脏怦怦狂跳,“这……这是……”
“嗯。”陆沉舟看着她瞬间亮起来的眼睛,肯定了她的猜想,“内部消息,预计今年底,会正式恢复高考。”
虽然前世就知道这个历史节点,但真真切切地从他这里得到确认,尤其是看到眼前这摞凝聚着心血和希望的复习资料,辛遥还是瞬间湿了眼眶。在这个信息闭塞、资料匮乏的年代,凑齐这些系统性的复习材料,其难度可想而知。
“这些……你从哪里弄来的?”她抚摸着那些纸张,如同抚摸珍宝。
“托了几个朋友,从省城和京市弄的,时间紧,可能不全,但应该是目前能找到的最系统的。”陆沉舟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有高中的学习底子,悟性高,只要好好复习,问题不大。”
他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对面,语气郑重:“现在,说说你的备考计划。”
在陆沉舟的建议下,辛遥针对性地调整了备考复习计划,也终于找到了全民备考的心态。
“我知道。我会珍惜这次机会的,绝不会辜负……你的心意。”
辛遥手指紧紧攥着那本《数学复习纲要》,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郑重许下承诺。
这不仅是改变命运的机会,也是不辜负他默默为她铺就的道路。
几天后,公社院子里来了个生面孔,引得不少人侧目。
来人三十五六岁,穿着笔挺的深色中山装,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腋下夹着个皮质公文包,气质儒雅,与周围的乡土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径直走进了公社书记办公室。
不一会儿,妇联赵主任满脸春风地小跑着来到农机站,找到正在指导学员的辛遥。
“小辛!小辛!快,收拾一下!”
赵主任语气兴奋,“市里的大记者来了!专门来采访咱们妇女培训班的!点名要见见你这个女技术员呢!这可是宣传咱们工作的大好机会!”
辛遥一愣,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的陆沉舟。
陆沉舟正低头看着一张图纸,闻言抬起头,目光与辛遥接触了一瞬,随即微微点头。
她被赵主任半拉半请地带到公社书记办公室。
辛遥被赵主任半拉半请地带到公社书记办公室。那位徐记者正和李书记相谈甚欢,见她们进来,立刻站起身,笑容得体地伸出手,热情而不失分寸:
“这位就是辛遥同志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这么年轻就在技术岗位上有如此作为,敢于打破常规,培养妇女技术力量,了不起啊!”
他的热情恰到好处,既不会让人感到轻浮,又充分表达了赞赏。
辛遥有些拘谨地和他握了握手:“徐记者您好,您过奖了,都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
徐记者又转向赵主任和李书记,将“妇女解放”、“技术兴农”的意义侃侃而谈,拔得很高,听得两位领导笑容满面,连连称是。
采访过程中,徐记者的问题主要围绕培训的发起缘由、遇到的困难、取得的成效以及辛遥的个人经历和感悟,显得专业而深入,笔记做得十分认真。
然而,当采访接近尾声,李书记和赵主任因为另有会议暂时离开后,徐记者看似随意地收拾着笔记本,语气轻松地闲聊起来:
“辛遥同志技术这么扎实,看来咱们基层也是藏龙卧虎啊。我听过农机站还有位技术顾问,是从大地方来的,水平很高,在培训中也给了很多指导吧?”
辛遥心里咯噔一下,警惕性瞬间拉满。
她谨慎地回答:“您是说陆顾问吧?他是上级派来指导我们工作的,水平很高,我们都在向他学习,这次培训他也给了很多宝贵的建议。”
“哦?”
徐记者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这么年轻的顾问可少见。想必是师从名家,或者在大项目上历练过。”
“不知道陆顾问以前具体是从事哪个领域研究的?说不定他老师或者他以前参与过的项目,我们报社还采访报道过呢。”
他试图用轻松的口吻套取信息。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陆沉舟拿着一份文件站在门口:“李书记……”
他话说到一半,像是才看到屋内有客人,目光落在徐记者身上,微微颔首。
徐记者立刻站起身,笑容满面地伸出手:“这位就是陆顾问吧?您好您好!我是省报的徐明,正在采访咱们公社妇女培训的先进事迹。”
“听辛遥同志说,您可是她们的技术核心啊!”
陆沉舟与他轻轻一握,一触即分,语气疏离而客气:“徐记者过誉,分内工作而已。你们忙。”他对着辛遥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将文件放在桌上,转身便要走。
“陆顾问请留步。”
徐记者忽然开口,语气依旧热情,“我刚才正和辛遥同志聊起,像您这样年轻有为的技术专家待在基层,真是屈才了。”
“不知您以前在哪个单位高就?主攻哪个方向?说不定贵单位的一些成果,我们还报道过呢。”
陆沉舟脚步停住,缓缓转过身。
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镜片,直看到对方心底去。
“谈不上高就,普通技术员罢了。”
他声音不高,略带冷淡,“过去的项目都有保密纪律,不便多谈。徐记者还是多聚焦当下的事迹吧,这些更值得报道。”
气氛有瞬间的凝滞。
徐记者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恢复自然,打了个哈哈:“明白,明白,保密条例要紧。是我冒昧了,陆顾问别见怪。”
陆沉舟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辛遥站在一旁,手心微微出汗。刚才那短暂的交锋,虽无疾言厉色,却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
这位徐记者,绝不仅仅是来采访先进事迹那么简单。
徐记者目送陆沉舟离开,转回头看向辛遥时,脸上又挂起了和煦的笑容,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但辛遥的心,却悄悄地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