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场内一片哗然,但随即又陷入一种更深的沉默。
不少坐在下面的老师傅和技术员,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他们中有人见过辛遥废寝忘食画图的样子,有人佩服她解决技术难题时的一针见血,他们心里跟明镜似的。
林枫看着郑为国那副蛮横的嘴脸,又环顾四周那些沉默或躲闪的目光,一股巨大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
什么证据,什么事实,在权力和利益面前,竟然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他张了张嘴,还想再争辩,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最终,他只是颓然地闭上了眼睛,缓缓坐了下去,拳头在桌下握得死紧。
几个厂领导看他的眼神,也带上了审视和怀疑。
刘副厂长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全场,在辛遥脸上略微停顿了一下,带着一丝复杂。
“省里对微耕机项目非常重视,时间紧,任务重。为了确保项目顺利上报,经过厂里研究决定,这个项目由郑为国同志全面统筹后续的完善和申报工作。”
尽管早有预感,但当这句话从刘副厂长口中正式说出时,辛遥的心脏还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钝痛蔓延开来。
她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掩盖了眸中翻涌的情绪,放在膝上的手悄然握紧。
郑为国立刻接过话头,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得意:“感谢厂领导和同志们的信任!我一定不负重托,带领大家打好这场硬仗!”
辛遥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她缓缓地站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郑为国,扫过乔娜娜,最后落在几位厂领导的身上。
“各位领导,各位同志,”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平静,“事实如何,人心自有公论。我保留向上级部门反映情况的权利。”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挺直了那单薄的脊背,在一片死寂和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出了会议室。
她的背影,孤独,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决绝。
深夜,宿舍里一片死寂。
辛遥蜷缩在床角,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白天发生的一切,如同噩梦般在脑海中反复上演。
乔娜娜背叛时那闪躲的眼神,林枫被质疑时那憋屈的沉默,郑为国那虚伪的嘴脸,还有那些无处不在的指指点点……
强烈的委屈、愤怒、孤独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将她紧紧包裹。
她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可当所有的恶意同时涌来,当最信任的人从背后捅刀,她还是感觉到了难以承受的重量。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迅速浸湿了裤子的布料。
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有肩膀在黑暗中无声地剧烈颤抖着。
她下意识地摸索着,从枕头下拿出那块陆沉舟送的梅花表,冰凉的金属表壳贴在滚烫的脸颊上,带来一丝微弱的慰藉。
“沉舟……”她哽咽着,低声呼唤着这个名字,声音里充满了脆弱,“你到底在哪里……我好累……真的好累……”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眼泪渐渐流干。
她猛地抬起头,用手背狠狠擦去脸上的泪痕。
窗外清冷的月光照在她脸上,映出一双虽然红肿、却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眸子。
她想起前世浑浑噩噩的悲剧,想起今生立下的誓言,想起自己辛苦设计的微耕机方案……
如果她现在认输,那就正中了那些小人的下怀!
“只要我不认输,就没人能判我出局!属于我的东西,我一定会亲手拿回来!你们施加在我身上的,我必将一一奉还!”
极致的压力,反而催生了一种极致的冷静。
哭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想要破局,必须找到隐藏在暗处推波助澜的黑手。
最近这一系列事情的起源,是那场莫名其妙的物料失窃,和那封匿名信。
她不是窃贼,那真正的窃贼,必然就是这一切谣言的始作俑者,是他们为了自保,选择了将她推出去当替罪羊。
想通了这一层,辛遥的心反而沉静下来。
她不再去理会那些流言蜚语,也不再试图向任何人辩解。而是开始用自己的方式,搜寻黑手的踪迹。
在农机厂工作这么久,凭借过硬的技术和真诚待人的态度,她并非全无根基。
她开始选择那些曾经合作愉快、为人正派的同事,私下了解情况。
装配车间的严新华,这是个憨厚实干的年轻技工,之前改进播种机时,两人有过默契的合作。
在车间一个堆放杂料的僻静角落,辛遥开门见山:“新华同志,你信我吗?”
“辛技术员,我当然信你。我相信自己眼睛看到,你绝不可能偷厂里的物料。”
严新华对辛遥十分同情,但他一个小小的技工,实在不敢跳出来做些什么。
“厂里丢东西的事,你听说什么风声没有?比如……最近谁手头特别阔,或者谁的行踪比较反常?”
严新华左右看看,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犹豫,但看着辛遥清正而带着一丝恳求的眼睛,他还是低声说了:“我们车间的赵……赵大勇主任,好几次晚上,都带着他那几个亲信,在废料库那边转悠,说是清点,可神神秘秘的。”
“那几个人都是厂里有名的赌棍,以前就听说他们私下里玩得挺大。”
辛遥又找到了机修班的曹永树。
曹永树技术好,人也机灵,消息灵通。
他透露了更关键的信息:“我上周看到张晓燕进了赵大勇的办公室,鬼鬼祟祟的。”
这就说得通了。
张晓燕因为林枫的事对她怀恨在心,完全有动机参与其中,甚至可能是她主动献策,将祸水引到自己身上。
为了不打草惊蛇,辛遥将这些信息死死压在心底。表面上依旧专注于手头零碎工作,暗地里留意赵大勇、张晓燕以及那几个赌棍的动向。
她凭借出色的记忆力,在心中默默记录下他们异常接触的时间、地点。
日子在压抑和暗中较劲中一天天过去。
辛遥感觉自己像一根绷紧的弦,不知道何时会断裂。
每当夜深人静,巨大的孤独感和委屈便会袭来,她只能紧紧握着那块梅花表,从冰凉的金属触感中汲取一丝虚幻的支撑。
就在这根弦即将绷断的前夕,转机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