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希风卷残云地吃完了盘子里所有的东西，连最后一点小熊蛋黄酱都用胡萝卜星星刮得干干净净。
他满足地打了一个小小的饱嗝，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餐厅里格外清晰。
他抬起头，那双总是怯生生的眸子，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苏晚萤。
里面没有了昨晚的惊恐，也没有了早上的警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好奇，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
苏晚萤的心情好得不得了。
五百万到账的短信提示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她看眼前这个小家伙，怎么看怎么顺眼。
这就是她未来的长期饭票，是她躺赢人生的最大保障啊！
金主爸爸吃得开心，她这个“乙方”自然要服务到位。
苏晚萤抽出餐巾，俯下身，动作轻柔地帮他擦了擦嘴角残留的一点酱汁。
“好吃吗？”
她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和。
顾言希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没有像以前那样躲开。
他看着苏晚萤，小小的脑袋点了点。
这一幕，不偏不倚，全都落在了餐厅门口的顾夜沉眼中。
他看到那个女人俯身时柔和的侧脸，看到她指尖擦过儿子嘴角的耐心，更看到了儿子从未有过的乖顺和……满足。
这幅画面，温馨得有些刺眼。
它和他记忆中，那个歇斯底里、满脸怨毒的苏晚萤，完全是两个人。
顾夜沉的心里，第一次升起一股强烈的荒谬感。
一个人，怎么可能在短短一夜之间，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是演戏吗？
可希希的反应骗不了人。
这个被原主虐待到快要失语的儿子，对人的恶意有着野兽般的直觉。
他不可能对一个虚情假意的人，展露出这样的亲近。
顾夜沉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笼罩在晨光与阴影的交界处，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他没有走进餐厅，而是转身，默默地离开了。
苏晚萤压根没注意到门口一闪而过的身影，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小财神身上。
就在她帮顾言希擦完嘴角的瞬间，小家伙看着空盘子，忽然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极淡、却真实无比的笑容。
站在一旁的管家瞬间石化，手里的托盘都差点没拿稳。
苏晚萤倒是没太注意，确认小家伙吃饱喝足，她心满意足地准备回房研究一下系统还有什么隐藏功能。
刚走两步，管家就快步跟了上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太太。”
“有事？”
苏晚萤心情好，语气也轻快。
管家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郑重地汇报。
“刚才……小少爷笑了。”
苏晚萤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正低头玩着空盘子的顾言希。
笑了？
她随口应付道。
“哦，小孩子嘛，笑了也正常。”
管家看着她毫不在意的背影，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
正常？
对于别的孩子来说或许正常，可对于快一年没有发出过笑声，连开口说话都困难的小少爷来说，这一点都不正常！
管家立刻转身，快步走向书房，他必须把这个重要的、先生可能错过了的情报告诉他。
……
夜幕降临。
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缓缓驶入顾家庄园。
顾夜沉坐在后座，指尖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一天的工作下来，所有文件上的字迹似乎都会模糊成早上餐厅里的那一幕。
那个女人，到底在搞什么鬼？
他甚至让助理去查了苏晚萤最近的通讯记录和银行流水，结果都毫无异常。
她就像凭空变了一个人。
车子停稳，管家拉开车门。
“先生，您回来了。”
顾夜沉“嗯”了一声，迈开长腿下车，一边解着袖扣，动作却比平时慢了半分，仿佛前方不是熟悉的家，而是一个充满未知的境地。
按照往常的惯例，这个时间希希应该已经在儿童房里，安静地看绘本或者玩积木，绝不会出现在客厅。
然而今天，顾夜沉刚踏进玄关，一个软乎乎的小身影就从沙发后面冲了出来。
“哒哒哒……”
小小的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急促又欢快的声响。
顾夜沉脚步一顿，垂眸看去。
只见顾言希张开小短手，径直跑向了他。
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以前他回家，顾言希要么躲在佣人身后，要么直接缩在角落，用惊恐的眼睛偷偷看他。
今天，他竟然主动跑过来了？
顾夜沉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看着儿子跑到自己面前，然后伸出小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西装裤腿。
顾言希仰起小脸，那双酷似顾夜沉的黑葡萄般的眼睛里，闪烁着从未有过的、亮晶晶的期盼光芒。
然后，在顾夜沉震惊的注视下，他张开嘴，用一种还带着奶气，却无比清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爸爸，明天的饭，还让妈妈做。”
“妈妈”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清晰又响亮。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顾夜沉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小小的手给攥住了。
他有多久，没有听见儿子喊“妈妈”了？
自从那个女人离开后，这个词就成了这个家的禁忌。
而苏晚萤嫁进来之后，希希更是因为恐惧，连“阿姨”都不曾叫过一声。
可现在，他竟然主动、并且清晰地喊出了“妈妈”。
还用这样期盼的语气，提出了一个请求。
顾夜沉缓缓蹲下身，第一次和儿子平视。
他看着儿子眼中闪烁的光，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不安，只有对美食的向往和对“妈妈”这个词所代表的人的……期待？
“你……”
顾夜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竟有些干涩。
“你叫她什么？”
顾言希似乎没听懂爸爸的疑问，他只是执着地重复着自己的诉求，小手还拽着爸爸的裤腿晃了晃，带着一点点撒娇的意味。
“让妈妈做饭，妈妈做的，好吃。”
说完，他还咂吧咂吧小嘴，像是在回味早上的美味。
顾夜沉沉默了。
办公桌上那份准备好的离婚协议，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可现在，他第一次对自己签下名字的决心，产生了动摇。
他看着儿子红润起来的小脸，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神采，终于抬起手，有些僵硬地，落在了儿子毛茸茸的头顶上。
“好。”
一个字，从他薄唇中吐出。
他自己都未曾发觉，他的声音，竟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