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
当这两个字,伴随着那张冷峻如雕塑的面孔,一同出现在主屏幕上时,顾远山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在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支撑。
那不是一个普通的名字。
那曾是他后背的影子,是他咽喉的屏障,是他行走在权势刀锋上,唯一能交付性命的,最后一道防线。
他背叛了自己?
他用一个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小女孩,穿着他亲孙子的衣服,演了一场拙劣的绑架戏,就为了戏耍整个顾家?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李……李默……”
顾远山的喉咙里,挤出了野兽受伤般的嘶吼,那声音里,充满了被最信任之人从背后捅穿心脏的、极致的荒谬与痛楚。
他那双因为过度充血而显得格外骇人的浑浊老眼,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张熟悉的脸,仿佛要将它看穿,看透,看到那个他永远无法理解的,背叛的理由。
他高大的身体,因为这无法承受的冲击,剧烈地摇晃起来,若不是身后的助理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恐怕会当场瘫倒在地。
这一幕,被现场所有的镜头,忠实地,记录了下来。
那个刚刚还用无上权威,逼得江星瑶精神崩溃的豪门帝王,此刻,却因为一个前保镖的名字,狼狈得像一个被人当众剥光了衣服的小丑。
而就在这片因震撼而凝固的空气中,那个清冷的声音,又一次,通过遍布全场的音响,幽幽响起。
“爸。”
苏晚萤的声音,精准地剖开了顾远山那层由权力和威严构筑的、坚硬的外壳。
“看来,您对‘忠诚’这个词的定义,需要更新一下版本了。”
这句话,不带任何情绪,却像一记无形的耳光,当着全球亿万观众的面,狠狠抽在了顾远山的脸上。
“你!”
顾远山猛地抬起头,那张因为血压飙升而涨成酱紫色的老脸,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
可他还来不及说出任何斥责的话,苏晚萤的下一个问题,就接踵而至。
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冰冷审视。
“档案上写着,他一年前因‘私人原因’离职。”
“爸,您能告诉大家,是什么样的‘私人原因’,能让您最忠诚的影子,在为您服务了二十年后,选择离开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淬毒的锥子,不偏不倚,正中红心。
顾远山的大脑,轰然一震。
他当然记得。
一年前,李默找到他,说自己查到了一些关于儿媳江星晚车祸的线索,线索指向一个他顾远山都惹不起的,境外神秘组织。
李默请求他动用顾家的力量彻查,为大少奶奶报仇。
可他,顾远山,为了家族的安稳,为了不引火烧身,选择了……压下去。
他不仅拒绝了李默的请求,还用他家人的安全,隐晦地警告了他。
从那天起,李默看他的表情,就变了。
不久后,李默便递交了辞呈,理由是“私人原因”。
他当时以为,李默是怕了,是屈服了。
他甚至还为此,感到了一丝掌控一切的自得。
可现在……
这个秘密,他怎么能说出口?!
当着全世界的面,承认自己为了息事宁人,压下了儿媳妇被谋杀的真相?!
承认自己,逼走了一个忠心耿耿,想为主人讨回公道的下属?!
顾远山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他看着台下那些黑洞洞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镜头,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了火上,被那无形的火焰,炙烤得灵魂都在作痛。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苏晚萤,似乎也并没有期待他的回答。
她的声音再次响彻全场,像一个冷静的分析师,将所有的碎片,拼凑成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
“一个像李默这样的顶尖职业特工,他受过的训练,不允许他将任何私人情绪带入任务。”
“他更不可能,用自己的亲生女儿,来执行一场如此重要的欺诈行动。”
“除非……”
苏晚萤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重磅炸弹,投向了所有人的大脑。
“这场任务,本身就非他的女儿不可。”
“或者说,这场任务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他的女儿。”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台上,顾夜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也闪过了一丝明悟。
他猛地想起监控里那个穿着粉色袜子的“替身”,原来苏晚萤在那时就已经看穿了一切。这个女人的思维,究竟快到了何种地步?
而苏晚萤,已经下达了新的指令。
“秦杨。”
“在!太太!”
“立刻,检索李默所有的家庭成员资料。”
苏晚萤的声音,冷静得像一台正在执行程序的超级计算机。
“我需要知道,他女儿的一切。学校,朋友,以及……”
“……最近半年的,所有医疗记录。”
秦杨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手指在键盘上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
顾氏集团那堪称恐怖的情报系统,再次以非人的效率疯狂运转起来。
苏晚萤没有去管那边的结果。
她的声音,转向了台上那个还处于巨大冲击中的男人。
“顾夜沉。”
顾夜沉的身体,猛地一震。
“扶好你的父亲。”
苏晚萤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关心,只有一种项目经理在分配任务时的漠然。
“他看上去,随时可能中风。我可没时间,再同时处理另一场家庭危机。”
这句冰冷到近乎刻薄的话,却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顾夜沉脑内的混沌。
他转过头,看着那个刚刚还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此刻却因为背叛和羞辱,而显得无比脆弱的父亲。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上前,用自己的肩膀,稳稳地,托住了父亲那正在剧烈颤抖的身体。
而就在这时。
秦杨那因震惊而第一次出现破音的声音,响了起来。
“查……查到了!”
他猛地抬起头,一向镇定的脸上写满了无法置信。
“太太!李默的女儿,叫李倩倩,今年五岁!”
“她……她在半年前,被确诊为……为一种极其罕见的,遗传性血液病!”
秦杨的声音,因为这个发现而变得尖利,他几乎是把最后那句话,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了出来。
“医院的记录显示,全球骨髓库里,唯一能与她……完美配型的捐献者……”
“是……是林菲菲!”
轰——!
如果说,之前的种种,还只是在观众的心湖里投下巨石。
那么,这句话,就是一颗,足以蒸干整片海洋的,氢弹。
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失去了声音。
发布厅里,那些身经百战的记者,手里的相机滑落在地,都浑然不觉。
直播间里,那条刷爆了的弹幕,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凝固成了一片由无数个“!”和“?”组成的,诡异的画面。
顾远山那双浑浊的老眼,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焦距。
顾夜沉扶着父亲的手,也因为这匪夷所思的真相,而猛地一僵。
林菲菲……
是李默女儿唯一的,救命稻草?
所以,李默做这一切,不是为了帮林菲菲逃跑。
他是为了……抓住她?!
用一场惊天骗局,调动顾家的全部力量,去帮他,抓捕那个唯一能救他女儿性命的,“药”?!
这个反转,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理解范围!
揽月阁,客厅里。
苏晚萤看着屏幕上那一行行冰冷的文字,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类似于“原来如此”的表情。
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
“我明白了。”
她的声音,通过手机,幽幽地,传向了那个已经彻底失声的世界。
“这不是营救。”
“这是一场,狩猎。”
然后,她对着手机,下达了那道,让所有人,都毛骨悚然的,最终指令。
“秦杨。”
“在!”
“通知我们的人,停止追捕。”
“然后,把林菲菲那辆车的实时位置……”
苏晚萤的声音顿了顿,那里面,带上了一种,仿佛魔鬼低语般的,残忍的笑意。
“……直接,发给李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