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每个人的头顶炸开。
顾夜沉整个人都僵住了,四肢百骸涌上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怎么会知道?
父亲他……怎么会知道苏晚萤最大的秘密?
这个念头,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心脏,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完了。
她也完了。
林菲菲站在一旁,脸上的温柔和担忧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抑制的、混合着震惊与狂喜的扭曲表情。
她死死地盯着苏晚萤,等待着她被彻底撕碎的那一刻。
然而,预想中的惊慌失措、崩溃辩解,全都没有出现。
苏晚萤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的瞳孔确实在那一瞬间剧烈收缩,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没有恐惧,没有慌乱。
恐惧的情绪像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冰冷的、绝对的理智。
整个世界在她眼中仿佛都慢了下来,每一个人的表情,每一丝空气的流动,都变成了可以分析和利用的数据。
一道尖锐的警报声在她脑海中炸响,血红色的文字仿佛烙印在她的视网膜上:
【核心设定暴露风险:95%】
【威胁来源:未知第三方信息泄露】
【危机定性:一级生存威胁】
她甚至还有闲心在脑内给这次危机打了个标签。
然后,她抬起脸,看向主位上那个自以为掌控了一切的老人。
她没有回答那个关于“你是谁”的问题。
她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可笑的事情,轻轻地,又带着几分真切的困惑,开口了。
“爸,您的意思是……”
“江星晚的车祸,是我干的?”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主厅的每一个角落,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从那个玄之又玄的“身份问题”,瞬间拉回到了这个更具体、也更致命的“刑事指控”上。
顾夜沉猛地回过神,他下意识地就想冲上去把苏晚萤护在身后,对自己的父亲咆哮。
可苏晚萤却先他一步,转过头,定定地看着他。
“顾夜沉。”
她叫了他的全名,语气平静得可怕。
“你父亲刚才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顾夜沉嘴唇颤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指控我,可能与你前妻的车祸有关。”
苏晚萤继续说,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案情。
“这是一个非常、非常严重的指控。”
她说完,又把脸转回到顾远山那边。
那张原本还带着几分慵懒和无辜的脸上,此刻已经找不到任何多余的表情,只剩下一片冷冽的、不容侵犯的认真。
“爸,我需要确认一下,这个指控,是源于您的猜测,还是您掌握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实质证据?”
顾远山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反问,弄得一滞。
他原本的计划,是用“身份”这个无法辩驳的玄学问题,彻底击溃苏晚萤的心理防线,然后再用“车祸”这个杀招,将她钉死在耻辱柱上。
可这个女人,竟然直接跳过了第一步,抓着他那句本该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反过来质问他这个稻草的来源。
“我……”
顾远山一时语塞。
“如果您有证据,我建议您现在立刻报警。”
苏晚萤的语速不快,但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让警察来调查我,这是最公正、也是最符合您看重的‘规矩’的做法。”
“如果您没有证据……”
苏晚萤的语气忽然沉了下去,那股在诊所里让江星瑶精神崩溃的压迫感,再次弥漫开来。
“那您就是在诽谤。用一个毫无根据的猜测,给我安上‘杀人凶手’的罪名。”
“顾董,”她对顾远山的称呼,从“爸”变回了“顾董”,那份疏离感像冰一样扎人,“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顾远山的老脸,第一次出现了绷不住的迹象。
他当然知道。
这意味着,他这个顾家的掌舵人,在用最卑劣的手段,构陷自己的儿媳。
“我不管你用什么花言巧语!”
顾远山猛地一拍扶手,试图用怒火重新夺回主动权。
“你只要回答我,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你会知道那些连夜沉都未必记得的细节!”
“细节?”
苏晚萤像是听到了关键词,她偏了偏头。
“您是指,江星晚乳糖不耐症的细节吗?”
她看着顾远山,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种看穿一切的洞察力,和一丝……怜悯。
“顾董,向您汇报这件事的人,是不是只告诉了您,我用这个细节反驳了江星瑶?”
“他有没有告诉您,江星瑶是用什么样的方式,把这个细节抛出来的?”
“他有没有告诉您,在那之前,我和顾夜沉,刚刚向江星瑶坦白了我们之间复杂的、正在萌芽的感情?”
“他有没有告诉您,江星瑶当时的精神状态,已经处在嫉妒和疯狂的边缘?”
一连串的反问,让顾远山彻底愣住了。
告密者确实只说了结果,把苏晚萤塑造成一个利用未知信息碾压对手的神秘存在。
“您只听到了一个被剪辑过的、对我极为不利的结果。”
苏晚萤的声音冷静而残酷。
“然后就凭着这个结果,推断出我不是我,甚至还可能跟一桩旧案有关。”
“您不觉得……这太草率了吗?”
她向前走了一步,直面着顾远山那双浑浊的眼睛。
“还是说,您从一开始,就希望我是个坏人?希望我是个怪物?这样,您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我赶走,然后换上一个您更满意的、比如林菲菲小姐这样的儿媳?”
躺枪的林菲菲脸色一白,连忙开口:“晚萤姐姐,我没有……”
“闭嘴。”
这一次,喝止她的,是顾远山。
老人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他死死地盯着苏晚萤,大脑里一片混乱。
他引以为傲的掌控力,在这个女人面前,正在一寸寸地瓦解。
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可怕的逻辑陷阱。
如果他承认自己草率了,那他的威严何在?
如果他坚持自己的判断,那他就坐实了苏晚萤口中那个“为了换儿媳而不惜构陷”的卑劣形象。
苏晚萤看着他变幻不定的脸色,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她决定抛出真正的杀手锏。
“其实,关于江星晚的车祸,我确实有一些……不一样的看法。”
她忽然话锋一转。
顾夜沉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苏晚萤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探究的神色。
“我听顾夜沉说,当年那辆车的刹车被人动了手脚,是一起谋杀案。”
“但是,这起案子很快就被压了下去,最后以‘意外’草草结案。”
她的目光,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落在了顾远山那只捻动佛珠的手上。
“我还听说,当年有能力、也有动机去压下这桩案子,以维持顾家‘稳定’的人……不多。”
轰隆。
顾夜沉如遭雷击。
他终于明白了苏晚萤的计划。
她不是在防守,她从一开始,就在进攻!
她要把火,直接烧到顾远山自己的身上!
“您今天问我,车祸是不是跟我有关。”
苏晚萤的声音,在寂静的厅堂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
“现在,我也想问您一个问题。”
“爸,”她又叫回了那个称呼,但这次,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当年这起被强行压下去的案子……是不是跟您有关?”
死寂。
整个主厅,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顾远山脸上的血色,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骇然。
他看着眼前的苏晚萤,像是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这个女人……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用这种方式,来质问他?
他一生威严,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他想咆哮,想发怒,想让人把这个疯女人拖出去。
可是,当他对上苏晚萤那双清明、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悲悯的眼睛时,他所有的怒火,都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得干干净净。
因为,苏晚萤的眼睛里,没有挑衅,没有怨恨。
只有一句话。
你敢做,还怕人问吗?
他不敢回答。
因为这件事,就是他做的。
为了顾家的颜面,为了不让继承人牵扯进谋杀案的丑闻里,他动用了所有的关系,强行将这件案子定义为了“意外”。
这是他心里,最深、最不愿被人触碰的疤痕。
而现在,这块疤,被苏晚晴血淋淋地揭开了。
冰冷的电子音在她脑中响起,宣告着最终的胜利:
【叮!检测到目标“顾远山”心理防线崩溃!】
【“真实光环”效果最大化!目标质疑所需心理能量提升500%!】
她赢了。
许久。
顾远山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颓然地靠在了太师椅的椅背上。
他手中的佛珠,从指间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而破碎的声响。
“你……”
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你走吧。”
“你们都走。”
顾夜沉还处在巨大的震惊中没有回过神,苏晚萤已经拉住了他的手腕。
她的手心,一片冰凉,还带着细密的汗珠。
顾夜沉这才意识到,她并非真的无所畏惧。
她只是,用最强大的理智,压制了所有的恐惧,然后,为他,也为她自己,杀出了一条血路。
“顾董,今天的事,我很遗憾。”
苏晚萤拉着顾夜沉,转过身,临走前,她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但是,那个向您告密,试图挑拨我们家庭关系,甚至不惜用一桩旧的谋杀案来构陷我的人……我希望您能把他找出来。”
“为了希希,也为了顾家的‘稳定’。”
她说完,再也没有停留,拉着依旧有些魂不守舍的顾夜沉,走出了这个令人窒息的老宅。
林菲菲僵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主位上那个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顾远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
回去的车上,顾夜沉紧紧握着方向盘,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一言不发,只是车速越来越快。
直到苏晚萤淡淡地开口:“开慢点,我不想刚被人怀疑是谋杀犯,就真的因为车祸死掉。”
吱——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车子猛地停在路边。
顾夜沉趴在方向盘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压抑的、痛苦的呜咽声,从他喉咙里传出来。
他在哭。
苏晚萤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安慰,也没有不耐烦,只是将目光移向窗外,给了他一个可以彻底宣泄的空间。
她知道,这个男人积压了太久的恐惧、愧疚和无力,在今晚,被她用最粗暴的方式全部引爆,他需要发泄。
过了很久,顾夜沉才抬起通红的眼睛,声音沙哑地问:“你……你就不怕吗?”
“怕。”
苏晚萤回答得很诚实。
“怕得要死。”
“那你为什么……”
“因为怕没用。”
苏晚萤转头看着窗外的夜色。
“当有人拿着刀指着你的时候,你跪下求饶,他只会捅得更深。”
“唯一的办法,就是抢过他的刀,或者,拿出你自己的刀。”
顾夜沉看着她清冷的侧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重新启动车子,车速平稳了许多。
快到揽月阁时,苏晚萤忽然开口。
“今天,你父亲不是在诈我。”
顾夜沉一愣。
“他的问题,太精准了。”
苏晚萤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心头发冷的笃定。
“他不是在怀疑,他是几乎可以确定,我‘不是原来的那个’。”
“有人给了他一份详细的‘剧本’,一份足以置我于死地的剧本。”
顾夜沉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b组……”
他吐出两个字。
“对。”
苏晚萤点了点头。
“所以,在他们拿出下一份剧本之前……”
她转过头,看着顾夜沉,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冰冷而危险的光。
“我要你,动用你所有的权限,把那个给顾远山通风报信的‘内鬼’,给我揪出来。”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补充道:
“活的。”
顾夜沉看着她眼中的寒光,第一次读懂了那不是命令,而是一种托付——将后背交给对方的、赌上一切的托付。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