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仿佛在一条狭窄的钢丝上维持着脆弱的平衡,下方是名为“现实”的深渊。陈远和李静都拼尽全力,不敢有丝毫松懈。然而,命运的戏弄似乎永无止境,它总在你刚刚适应一种重量时,又猝不及防地加上新的砝码。
这一次,危机来自李静。
持续的孕吐和巨大的精神压力,终究还是击垮了她本就不算强健的身体。在怀孕进入第五个月的一个傍晚,她下班回家后,突然感到小腹传来一阵阵难以忍受的坠痛,伴随着令人心惊的少量出血。
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和陈远。之前的冷静和刻意维持的平静在这一刻土崩瓦解。陈远脸色煞白,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扶住几乎站不稳的李静,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别怕,没事,我们去医院,马上去医院!”
他胡乱地抓起车钥匙和钱包,甚至来不及跟懵懂的小宝多解释一句,几乎是半抱着将李静搀扶下楼,塞进车里。车子发动时,他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方向盘。后视镜里,李静蜷缩在后座,脸色惨白,双手死死护着小腹,额头上全是冷汗,牙齿紧紧咬住下唇,抑制着即将出口的呻吟。
去医院的路上,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霓虹灯在湿漉漉的车窗上拉出模糊的光带,晃得陈远头晕目眩。他脑海里闪过无数可怕的念头,每一种都让他不寒而栗。这个孩子,这个他们历经挣扎才决定留下的孩子,这个似乎维系着这个家最后一丝希望的孩子……难道……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是猛踩油门,不顾一切地朝着医院疾驰。
急诊,挂号,检查。妇产科医生严肃的表情让陈远的心沉到了谷底。b超,抽血,一系列检查后,医生给出了初步诊断:先兆流产。原因是孕妇过度劳累、精神压力过大以及营养不良。
“必须立刻住院保胎,绝对卧床休息。”医生的语气不容置疑,“家属去办一下住院手续。孕妇现在的情况很不稳定,需要密切观察。”
“住院……”陈远喃喃重复着,感觉一阵眩晕。住院意味着又一笔巨大的、计划之外的开销。检查费、药费、住院费……他几乎能听到本就岌岌可危的家庭财务链条,发出令人牙酸的、即将断裂的声音。
但他没有任何犹豫。“好,住院,我们住院!”他几乎是抢着回答,生怕晚一秒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办理住院手续时,看着预交款单上那个刺眼的数字,陈远的手再次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翻遍了自己的钱包和手机里所有的支付软件,凑出来的钱,距离那个数字还差一大截。最终,他不得不再次硬着头皮,拨通了郑律师的电话,几乎是恳求着,希望能将下一阶段的部分律师费,先“借”来应急。
电话那头的郑律师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同意了,但提醒他这会影响后续法律服务的进度。陈远连声道谢,挂掉电话后,靠在冰冷的缴费窗口前,感到一阵虚脱。他感觉自己像一个不断漏水的破桶,拼命地四处堵漏,却发现新的漏洞总是以更快的速度出现。
李静被安排进了三人间的病房,挂上了保胎的针水。药物的作用让她稍微安定下来,沉沉睡去,但眉头依旧紧锁,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法完全放松。
陈远坐在病床边的硬塑料椅子上,看着李静苍白的睡颜和手背上埋着的留置针,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愧疚感几乎要将他吞噬。是他,将家庭拖入了这样的境地;是他,让怀孕的妻子承受了本不该承受的压力和恐惧;也是他,连最基本的医疗保障,都给得如此艰难和狼狈。
他想起李静曾经充满活力的样子,想起他们刚结婚时,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再看看现在,躺在病床上虚弱不堪的妻子,寄存在邻居家尚且年幼的儿子,悬而未决的法律纠纷,还有那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债务……这一切,都像是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断流”的危机,不仅仅体现在经济的链条上,更体现在人的精神和体力上。李静的身体发出了警告,而陈远感觉自己也快要到达极限。他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橡皮筋,再稍微用力,可能就会“啪”的一声彻底断裂。
夜深了,病房里其他两位产妇和家属也都睡下了,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偶尔传来的咳嗽声。陈远毫无睡意,他轻轻握住李静没有打针的那只手,她的手冰凉。他将她的手贴在自己额头上,感受着那微弱的生命气息,仿佛这样才能确认她和孩子都还安然存在。
他知道,眼前的住院保胎只是第一道坎。即使这次保住了,后续的孕期也需要更加小心,需要更多的营养和休息,这意味着李静可能无法再正常工作,家庭收入将再次锐减。而他自己,在“科汇”的工作也并非高枕无忧,吴总监的耐心是有限的……
前路仿佛被浓雾笼罩,每一步都可能踩空。经济的“断流”尚未解决,精力和希望的“断流”却已悄然逼近。这个夜晚,坐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陈远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成年人的世界,崩溃往往不是一瞬间的山呼海啸,而是这种缓慢的、无声的、被一点点抽干所有力气和希望的窒息过程。
他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那里没有星星,只有城市霓虹反射出的、虚假的红光。他紧紧握着李静的手,仿佛那是他在无尽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冰冷的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