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华北平原上疾驰,窗外是飞速倒退的、略显萧索的冬日光景。陈远靠在椅背上,却毫无睡意。手机握在手里,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反复看着父亲发来的最新消息:“已到医院,正在排队候诊。”每一个字的间隔,都像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他试着像医生建议的那样深呼吸,但吸入的空气仿佛带着棱角,摩擦着喉咙和胸腔。身体的疲惫在这次仓促的旅途中被放大,后腰的酸胀感如影随形,太阳穴也突突地跳着。他闭上眼,脑海里交替浮现母亲可能卧病在床的样子,和李静在书房灯下蹙眉画图的侧影。两边都是沉甸甸的牵挂,撕扯着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精力。
几个小时后,火车到站。陈远拎着简单的行李,随着人流挤出车站。熟悉的县城空气扑面而来,带着北方冬日特有的干冷和一丝煤烟的味道。他没有停留,直接打了辆车,报出县医院的名字。
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比城市里更为浓烈,混杂着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他在内科诊室外的长椅上找到了父亲。不过数月未见,父亲好像又缩水了一圈,穿着那件穿了多年的藏蓝色旧棉服,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看到陈远,浑浊的眼睛里才透出一点光亮,急忙站起身。
“小远,这么快就到了?”
“嗯。妈呢?”陈远的声音因为赶路而有些干涩。
“在里面量血压,医生等着看结果。”父亲指了指诊室的门,手有些微微发抖。
陈远扶着父亲重新坐下,触手是他臂膀的瘦削和棉服的冰凉。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紧挨着父亲坐着,用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一点微不足道的支撑。
诊室的门开了,母亲走了出来,脸色有些苍白,嘴唇缺乏血色,看到陈远,她愣了一下,随即眉头皱起,带着惯有的、不愿给儿女添麻烦的执拗:“你怎么回来了?工作那么忙……”
“妈。”陈远打断她,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胳膊,触感比父亲更加纤细脆弱,“检查怎么样?”
医生随后出来,拿着血压记录和几张化验单。“血压还是偏高,尤其是低压。老人家之前的降压药可能效果不太理想了,需要调整。另外,”医生推了推眼镜,看向陈远,“血糖和血脂的指标也临界了,需要开始注意饮食,低盐低脂,适当活动。年纪大了,慢性病得慢慢调理,着急不来,但一定要重视。”
陈远认真地听着,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心上。他接过新的药方和医嘱,连连对医生道谢。
扶着母亲走出医院,冷风一吹,母亲打了个寒颤。陈远脱下自己的薄羽绒服,不由分说地披在母亲身上。母亲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由他去了,嘴里低声念叨着:“我不冷,你穿着,别冻着了……”
父亲去路边拦车,陈远和母亲站在医院门口。母亲抬头看着他,仔细端详着他的脸,忽然说:“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没睡好?工作太累了吧?”
陈远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他自己身体的不适,藏在心底的压力,在母亲这句朴素的关切面前,几乎无所遁形。他强笑了一下:“没事,妈,就是坐车有点累。”
回到父母居住的老旧小区,熟悉的楼道里弥漫着饭菜和岁月混合的气息。家里的陈设依旧,只是家具边角磨得更圆滑了,墙上挂着的他小时候的奖状,颜色也褪淡了许多。一切都透着一股缓慢而不可抗拒的衰旧气息。
他把父母安顿好,拿着新药方去附近的药店买药。回来后又按照医嘱,把每种药的用法用量写在标签上,贴在药盒显眼的位置。他检查了家里的冰箱,里面多是腌制菜品和隔夜的剩菜。他默默记下,准备明天一早去菜市场买些新鲜蔬菜和肉类。
晚上,他睡在自己以前的小房间。床板有些硬,窗外路灯的光线透过薄窗帘映进来。他很久没有在这样的环境里入睡过了。身体很累,脑子却很清醒。听着隔壁房间里父母偶尔传来的、压低了的交谈声和咳嗽声,他清晰地意识到,父母这座他曾经以为永远坚固的靠山,正在岁月的风雨中悄然风化。而他,必须尽快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才能成为他们可以倚靠的新的支撑。
与此同时,几百公里外的城市家里。
李静刚把小宝哄睡。孩子似乎察觉到爸爸不在,比平时更黏人一些。她回到书房,打开电脑,屏幕上是那份接近完成的设计稿。桌角,放着陈远出门前,默默给她准备好的一盒切好的水果。
她深吸一口气,戴上平时工作才会用的防蓝光眼镜,手指放上键盘。
夜晚很静,只有敲击键盘和偶尔点击鼠标的声音。她一个人,面对着工作的压力和照顾孩子的责任,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但这一次,她的背影里,少了几分以往的孤军奋战,多了几分沉静的专注。
她知道,他也在他的战场上。他们各自,都在为这个家,负重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