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宝的嚎啕大哭,像一场迟来的雷雨,冲刷着母子之间冻结的坚冰。哭累了,他在李静怀里沉沉睡去,即使睡梦中,小手仍紧紧抓着她的衣角。李静将他轻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凝视着儿子犹带泪痕的小脸,心中那份名为“母亲”的铠甲,仿佛被淬炼得更加坚硬了几分。
她知道,光有决心是不够的。她不能像一只无头苍蝇,在焦虑和等待中耗尽自己。陈远的信和日记让她意识到,个人的崩溃往往源于孤立无援。她不能再重蹈他的覆辙。
第二天,李静没有强迫小宝立刻返校,而是先带他去看了心理医生。在专业而温和的引导下,小宝磕磕绊绊地表达了他的恐惧——害怕爸爸妈妈分开,害怕家没了,害怕自己真的是没人要的孩子。听着儿子的心声,李静心如刀割,也更加明确了接下来的方向。医生给出了一些亲子沟通和情绪疏导的建议,并约定进行定期辅导。
从诊室出来,李静牵着沉默但似乎轻松了一点点的小宝,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社区服务中心。她鼓起勇气,向工作人员咨询了关于单亲家庭(她暂时将自己归为此类)可能获得的支持资源,以及社区是否有针对儿童的心理援助或活动。工作人员递给她一些资料,并告知有一个定期举办的亲子绘本阅读活动,氛围很好。
接着,她做了一件之前从未想过的事——她联系了陈远之前合作愉快、彼此印象不错的徐亮。电话接通时,她有些忐忑,但语气尽量保持镇定:“徐先生,不好意思打扰你。我是李静,陈远的妻子。陈远他……最近因为一些个人原因,暂时联系不上。我想问问,你最近有没有和他联系过?或者,是否知道一些他可能去的地方?”
电话那头的徐亮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语气变得严肃而关切:“嫂子?远哥他……失联了?我最近一次和他联系还是大概十天前,讨论一个技术问题,当时没听出什么异常。他没事吧?”
“我们……也还在找。”李静没有透露太多细节,“如果你有任何消息,或者想起什么他可能提过的地方,请一定告诉我。”
徐亮立刻答应,并宽慰道:“嫂子你别太担心,远哥是个有分寸的人。可能就是想一个人静静。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开口。”
挂了电话,李静深吸一口气。主动寻求帮助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反而让她感到一丝久违的、与外界连接的踏实感。她不再是孤军奋战。
回到家,她按照心理医生的建议,尝试与小宝进行“特别时光”。她放下手机和所有工作,每天固定拿出半小时,完全由小宝决定做什么——拼图、画画,或者只是靠在一起看一本简单的绘本。起初,小宝还有些别扭,但李静的全然专注和耐心,渐渐融化了他的戒备。他开始愿意在“特别时光”里,断断续续地告诉她学校里哪个同学很有趣,或者他画的画里藏了什么故事。
对于陈曦,李静也调整了方式。不再仅仅是满足她的生理需求,而是增加了更多的肌肤接触和语言交流,抱着她在家里走动,指着物品告诉她名字,哼唱柔和的歌谣,试图用稳定的陪伴和爱意,弥补父亲缺席带来的不安。
这些努力细微而琐碎,效果也并非立竿见影。小宝依旧敏感,陈曦夜里仍会惊醒,寻找陈远的进展更是石沉大海。但李静能感觉到,家里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感,正在被一种缓慢的、带着韧性的努力所取代。
一天傍晚,李静带着两个孩子在小区的儿童乐园玩。小宝独自在沙坑里挖掘“宝藏”,陈曦坐在秋千上,被李静轻轻推着,发出咯咯的笑声。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一位经常碰面的、带着孙子的老奶奶走过来,看着李静,温和地说:“小李啊,最近看你一个人带着俩孩子,真是不容易。有什么需要搭把手的,别客气。”
这朴素的善意,让李静眼眶一热。她忽然意识到,她并非独自面对整个世界的风雨。社区、朋友、甚至陌生的邻里,都可能成为她支撑下去的力量。她不再将“寻求帮助”视为软弱,而是看作一种在困境中生存的智慧。
晚上,她再次翻开陈远的日记,心态已然不同。她不再仅仅沉浸于愧疚,而是开始尝试去理解他笔下每一个绝望瞬间背后的具体压力。她甚至拿出一个本子,开始记录自己的心情,记录孩子们的细微变化,记录每一天为维持这个家所做出的努力。书写,成了她梳理情绪、汲取力量的另一种方式。
“微光”并非来自遥远的、等待归来的陈远,而是来自她自己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的每一步,来自她主动伸出的求助之手,来自孩子们逐渐回应的依赖,也来自周遭世界不经意间流露的温暖。
她知道,前路依然漫长且布满未知。陈远身在何方,何时归来,甚至是否归来,都是悬而未决的巨石。但她不再像最初那样,被恐慌和无力感完全吞噬。她开始学习,如何在“独木”之上,保持平衡,如何利用身边一切可用的支撑,一点点加固脚下这方寸之地,为自己,也为孩子们,点燃并守护住这摇曳却不肯熄灭的——微光。这光虽弱,却足以照亮她独自前行的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