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张和平的话,阎埠贵转过身,脸上带着探究和羡慕的笑容。
“要不说你有本事呢!这钓鱼的手艺,在咱们院里也是头一份!这大半天功夫,就钓了这么多?在哪儿钓的?北海?还是南池子?现在人多吗?”
阎埠贵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眼睛透过镜片,闪烁着精明算计的光。打听清楚地点、情况,说不定他阎老西明天也能去碰碰运气,改善改善伙食呢!这鱼要是钓多了,吃不完,还能去供销社兑换点别的……
“你看看!你这一个人去钓鱼也没人给你做个伴儿!哪像上一次咱们爷俩儿一块去,即有人做伴儿,还能钓的时间长些......”
阎埠贵还不等张和平说话就又是一大通的话说出口。
张和平看着阎埠贵那几乎黏在鱼缸上的眼神和一连串的问题,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老算盘精,分明是眼热自己钓到了鱼,又懊恼没跟着一起去,现在拐弯抹角地想打听秘诀,甚至可能还存着能不能分一杯羹的心思。
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语气轻松地说。
“三大爷,您可别夸我了。我这就是领导给放了几天假,刚好休息,闲着也是闲着,出去碰碰运气。谁知道今天运气还真不错,让我蒙着了这几条。”
“您看,我这不正琢磨着,挑两条大点的,明天给我大哥家送去,我嫂子怀着孕,需要营养,这鱼汤最补了。剩下那两条小点的,唉,明天约了朋友来家里吃饭,好歹也算个肉菜,招待客人不是?”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点明了鱼的去向——给孕妇补身体和招待客人,都是正经理由,堵住了阎埠贵开口讨要的可能。
又解释了自己是“碰运气”、“蒙着了”,暗示并非有什么绝佳的钓点,没带你去纯属个人临时起意,而非故意撇下你,巧妙地安抚了阎埠贵那点“被排除在外”的小怨气。
阎埠贵是何等精明的人物,一听这话,立刻品出了其中的味道。
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化为更浓的尴尬,推了推眼镜掩饰道。
“啊……应该的,应该的!给孕妇补身体是大事!招待客人也不能含糊!和平你考虑得周到!我就是随口一问,随口一问……呵呵。”
他心里那点算计瞬间熄火了。
他固然爱占小便宜,但更懂得分寸。张和平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再纠缠就显得太不识趣了。
更何况,他心里门儿清,张和平这小子看着年轻,但有本事、有背景,将来肯定不是池中之物。
为了一口吃的得罪这样一个潜力股,绝非他阎老西的处世之道。他赶紧打了个哈哈,又夸了几句鱼缸弄得别致,便讪讪地告辞了。
送走阎埠贵,张和平看着屋檐下的鱼缸,心里忽然闪过一丝警惕。
这院里,像阎埠贵这样只是眼热算计的还算好的,就怕有那起了歹心或者浑不论的……比如贾张氏那老虔婆,万一晚上来偷呢?虽说几条鱼不值什么,但恶心人不是?
想到这里,他索性费了点力气,将那个沉甸甸的水缸整个搬进了屋里,放在堂屋墙角。关好门,插上门栓,这才安心地坐回书桌前,继续看他的《电工基础》。
直到晚上九点多,洗漱完毕,他才关灯上床睡觉。
第二天是周日,天空湛蓝,阳光明媚。
张和平起了个大早,神清气爽。简单做了早饭吃完,又仔细洗漱了一番,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蓝色劳动布工装,显得格外精神利落。
他找出一个干净的旧箩筐,在里面垫上些湿润的水草。然后从水缸里捞出那两条最大、最新鲜的翘嘴鱼,每条都有一两斤多重,银光闪闪,活力十足。将它们小心地放进箩筐里,盖上盖子。
推出燃油助力自行车,将箩筐牢牢固定在后座上,他骑上车,朝着大哥张建军家驶去。
小半个小时的时间,骑车进了大院,熟门熟路地来到大哥家门口。
正是做早饭的时候,家家户户飘着炊烟。大哥张建军系着围裙,正在门口的煤炉子前忙活着煮粥。嫂子则挺着已经很明显的大肚子,在一旁慢悠悠地洗漱。
“大哥!嫂子!”张和平停好车,笑着打招呼。
“和平?”张建军一回头,看到弟弟,脸上立刻露出惊喜的笑容,“你怎么这么早过来了?吃早饭没?我正熬粥呢,我这就去国营饭店给你买几个包子去!”他说着就要解围裙。
嫂子也赶紧擦干脸,笑着招呼,“和平来了,快屋里坐!粥马上就好了,我给你盛一碗!”
看着大哥嫂子热情的样子,张和平心里一暖,连忙拦住他们。
“别忙活了大哥、嫂子!我吃过了,真吃过了!在家吃的饱饱的才出来的。”
他一边说,一边把后座上的箩筐提下来,放到屋外的小桌上,打开盖子。
“喏,昨天去北海钓鱼,运气好,钓了几条。挑了两条大的,给嫂子送来,炖点鱼汤,补补身体。”
箩筐里,两条鲜活的翘嘴还在微微扭动,鱼鳞在晨光下闪着银光。
张建军和媳妇一看,脸上都涌起复杂的神情。高兴自然是高兴,这年头,这么大这么新鲜的鱼可是难得的好东西,对孕妇更是极好的营养品。
但更多的是感动。
嫂子眼圈微微有点红,声音都有些哽咽。
“和平……你……你这真是……自己留着吃啊,或者卖了换点钱也行啊……总想着我们……”
张建军用力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嘴唇动了动,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看着比自己还高出少许、处事越发沉稳周全的弟弟,心里既骄傲又有些惭愧。
父母走得早,自己这个大哥平日里太忙了,反倒是弟弟,处处想着这个家,帮衬着自己,现在连怀孕的媳妇都惦记着。
他只觉得,这个弟弟,有时候比自己更像个兄长。
“谢了,兄弟!”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重重的一拍和三个字。
张和平笑了笑,“跟我还客气啥。嫂子身体要紧。”
他又跟大哥聊了会儿家常,问了问嫂子的近况,然后郑重地提醒道。
“大哥,产检可不能耽误。定期带嫂子去人民医院检查,有我姐在那儿,什么都方便,也能放心。千万别省那几个钱。”
“哎,哎,知道,放心吧。约了下周三就去。”张建军连连点头。
又坐了一会儿,看看时间不早了,张和平便起身告辞。大哥嫂子一直把他送到大院门口,看着他骑上车远去。
离开大哥家,张和平骑着车朝着景山公园的方向驶去。
路过供销社,他停下车,进去买了两包用纸包着的五香瓜子,又称了点水果糖,最后买了两瓶汽水,用网兜装着,挂在车把上。
来到景山公园西门,时间刚好八点五十分。
周日早上,公园门口人来人往,很是热闹。他支好车,拿着零食汽水,站在一棵大树下,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
没过几分钟,一个穿着碎花衬衫、蓝色长裤,梳着整齐短发的姑娘,骑着辆自行车出现了。
正是陈淑英。她脸上带着微微的红晕,不知是骑车的缘故还是别的,眼神明亮,看到张和平后,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起来。
“等很久了吗?”陈淑英停好车,走过来,声音清脆地问道。
“没有,我也刚到。”张和平笑着递过去一瓶汽水,“给,天热,解解渴。”
陈淑英接过冰凉的汽水,触手一片清爽,心里也甜丝丝的。
“谢谢。”
两人并肩走进公园。清晨的景山,树木葱郁,空气清新。
他们沿着石阶一步步往上爬,边走边聊。张和平说着昨天钓鱼的趣事,陈淑英则讲着厂里姐妹间的琐事,气氛轻松而愉快。
爬上山并不算太累,很快他们就到了最高的万春亭。站在亭子里,极目远眺,整个北京城的风光尽收眼底。
最震撼的,无疑是南面那一片巍峨壮丽的紫禁城。
金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层层叠叠的宫殿屋顶绵延起伏,勾勒出无比庄严和恢弘的天际线。红色的宫墙,巍峨的角楼,一切的一切,都清晰地铺展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又仿佛在诉说着历史的厚重与沧桑。
“真壮观啊!”陈淑英扶着栏杆,忍不住惊叹道,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震撼。
“是啊,每次来看,感觉都不一样。”张和平站在她身边,同样望着那片曾经的皇城。微风吹拂着两人的发梢,也带来了远处隐约的城市喧嚣。
他们就在亭子里找了个地方坐下,分享着瓜子和糖果,喝着汽水,看着风景,聊着天。
从故宫聊到历史,从工作聊到生活,偶尔也会陷入舒适的沉默,只是静静地享受着这份难得的悠闲和彼此陪伴的静谧。
阳光慢慢变得强烈,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直到日近中午,游客越来越多,他们才意识到该下山了。
“走吧,”张和平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饿了吧?我特意留了两条鱼,中午尝尝我的手艺?”
陈淑英笑着站起来,拂了拂头发。
“都行,听你的。”
两人顺着另一条路慢慢走下景山,身影渐渐融入山下熙攘的人流之中。
这个上午,阳光很好,风景很好,身边人的笑容,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