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轩停下准备告辞的动作,转过身,看向那位紫色的神明:“影阁下还有何事?”
影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微微抬手,那本被她翻阅了一半的轻小说便凭空飞起,悬浮在她与叶轩之间。
封面上那夸张的标题和更加夸张的插画再次映入叶轩眼帘——《转生护法夜叉,霸道帝君爱上我》。插画上,一位被画得眉目含情、姿态妖娆的“魈”正被一位面容冷峻、却眼神霸道的“岩王帝君”以壁咚的姿势困在墙角…
叶轩的瞳孔骤然收缩,脑袋里“嗡”的一声,仿佛有千万道天雷同时劈下。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额角有青筋在突突直跳。
下一秒,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面朝虚空,双手合十,极其郑重地拜了几拜,嘴里念念有词:“帝君恕罪!魈上仙恕罪!晚辈绝无亵渎之意!这都是稻妻作者胡编乱造!罪过!罪过!”
做完这一套近乎本能的“请罪”流程,叶轩才深吸一口气,转回身,脸上还带着未褪去的惊悸与尴尬,对着影义正词严地解释道:“影阁下!这…这书上的内容,绝非事实。完完全全是作者为了销量和吸引眼球凭空臆想出来的。帝君摩拉克斯与护法夜叉魈,乃是堂堂正正的君臣关系、契约关系、守护与被守护的关系。绝对、绝对没有这种…这种…”他一时都想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那种关系,最后只能愤愤地总结,“…总之绝非此书所描绘这般。稻妻的轻小说风气,实在是…实在是有些过于奔放了。”
他简直不敢想象,要是让帝君或者魈知道存在这么一本书…那场面,恐怕比直面奥赛尔还要可怕一万倍。
影看着叶轩这一连串激烈的反应,冰冷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她轻轻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地吐出了一句让叶轩差点吐血的话:“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数百年过去,外界变化如此之大,连那位以沉稳威严着称的岩王帝君,如今也…嗯,如此‘不拘一格’了。”
叶轩:“…”
他现在开始严重怀疑,自己把轻小说带给这位雷神,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这位神明大人的理解能力…或者说,她对世俗认知的缺乏程度,似乎有点超乎他的预料。
怎么感觉…这位威名赫赫的雷神,在某些方面,透着一种不太聪明的样子?
影似乎并未察觉叶轩内心的疯狂吐槽,或者说并不在意。她又接连问了几本其他轻小说里的剧情。有些叶轩翻看过,还能勉强跟她讨论几句,比如《拜托了我的狐仙宫司》里那些关于鸣神大社的描写是否靠谱;有些他根本没看过,就只能无奈表示爱莫能助了。
两人的对话有一搭没一搭地进行着。叶轩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着关于各种离谱剧情的问题,一边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扫过这片广阔、死寂、仿佛时间都凝固了的暗红色空间。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和…同情心,悄然在他心中蔓延。
这位神明,就独自一人在这样的地方,待了五百年?靠着这些…呃…轻小说和甜点来了解外界?
他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影关于“小说里的史莱姆是否真的能进化成美少女”的提问,问出了一个盘旋在他心中许久的问题:
“影阁下,您所追求的‘永恒’,究竟是什么?”
这个问题仿佛触碰到了某个开关。
影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周身那原本因为讨论小说而略微活跃的气息瞬间收敛,再次变得如同深潭般沉寂、不可测。
她抬起那双紫色的眼眸,静静地看向叶轩,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为何突然问这个?”她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冰冷与疏离。
叶轩并没有被她的气势吓退。他迎着影的目光,语气平静却认真:“只是身处此地,有感而发。”
“这片空间,给我的感觉就是极致的‘不变’与‘寂寥’。而您舍弃外界一切,独自枯守于此五百年,所追求的‘永恒’,想必与之有关。”
他顿了顿,目光微微低垂,似乎是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倾诉自己深藏的心事:“我一开始寿命并不长,我的实力和寿命都是通过修炼上来的,随着我自身实力的增强,寿命也随之大幅延长。我并没有感到太多的喜悦,反而生出一种恐惧。”
影的目光微微一动,似乎对他的话产生了一丝兴趣。
“并非对强大敌人的恐惧,”叶轩继续说着,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苦涩,“而是对…身边人的恐惧。”
“百年时光,对于现在的我而言,或许并不算漫长。但对于许多我在意的人…那可能就是他们的一辈子。”
他的眼前仿佛闪过了母亲日渐增多的白发,还有万民堂里香菱那永远充满活力的笑容,往生堂前胡桃看似没心没肺实则细腻的心思…
“比如我的母亲,我虽在尽力寻找为她延寿之法,但收效甚微,凡人寿元终有尽时。”
他的语气变得更加低沉:“而我身边的一些朋友…她们的心意,我能感受到。但我无法回应。并非不喜欢,而是不敢。”
他抬起头,看向影,眼中带着一种清晰的痛苦,“我无法想象,百年之后,当她们容颜老去,生命凋零,而我却依旧保持着现在的模样,独自承受那份失去的痛苦…光是想想,就几乎要让我疯狂。”
“所以,”叶轩深吸一口气,“我现在修炼的时间并不长,只在早晚必须的功课。多数时间,我宁愿陪着她们,喝茶、听戏、闲逛、处理些琐事…我不想在百年之后,回首往事,留下的全是‘当初为何没有多陪陪她们’的遗憾。”
他说完了,一心净土内再次陷入了长久的寂静。只有那些巨大的鸟居虚影在无声地漂浮。
影静静地听着,周身冰冷的气息似乎缓和了些许。她那双仿佛蕴藏着雷霆的紫色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叶轩的身影,不再是看一个“意外”或“变量”,而是带着一种复杂的,近乎于“共鸣”的情绪。
她确实被触动了。
她没想到,在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另一个人——一个并非神明,却拥有了漫长寿命的人类——在思考着与她类似的问题,承受着与她同源的…恐惧。
那种害怕失去、害怕改变、害怕美好的事物终将逝去,故而想要将其凝固、封存起来的恐惧。
她追求“永恒”的初衷,不也正是…为了抵抗这种失去的痛苦吗?为了将姐姐真留下的、她所珍视的稻妻,永远定格在最美好的瞬间,不再经受任何磨损与变迁。
叶轩的话,像是一把钥匙,轻轻叩动了她封闭数百年的心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