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清远县,陈朔并未继续南下,而是折而向东,沿着官道,向着素以繁华富庶、文风鼎盛着称的淮扬之地行去。一来是身体仍需调养,不宜过于奔波劳碌;二来,淮扬水网密布,舟船便利,更适合静养恢复;再者,他也想见识一番这天下闻名的风流胜景。
刘员外所赠的银钱颇为丰厚,陈朔并未吝啬,雇了一辆舒适宽敞的马车,又请了一位老实可靠的老车夫,一路不紧不慢,倒也惬意。
随着马车东行,地势逐渐平坦,河道增多,空气中弥漫的水汽也越发浓郁。时值冬末春初,虽无盛夏时的接天莲叶、映日荷花,但运河两岸垂柳已见新绿,水鸟翩跹,远处水田阡陌纵横,星罗棋布的城镇村落点缀其间,自有一番不同于北地雄浑的秀美与生机。
行了七八日,便进入了淮扬核心地界。这一日,天空飘起了蒙蒙细雨,如烟似雾,将远山近水、粉墙黛瓦都笼罩在一层朦胧的水墨画意之中。
“公子,前面就是扬州府地界了,再往前三十里,便是扬州城。”老车夫的声音透过雨帘传来,“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您看是继续赶路,还是在前面的渡口镇歇歇脚?”
陈朔撩开车帘,只见前方官道旁出现了一个颇大的集镇,依河而建,码头上停泊着不少客货船只,街上人来人往,颇为热闹。细雨之中,酒旗茶幌在风中招展,隐约传来丝竹管弦与市井喧嚣之声。
“就在镇里歇歇吧,寻个干净的客栈住下。”陈朔道。连日坐车,他也有些疲乏,正好趁此机会,在这渡口小镇感受一下淮扬风情。
“好嘞!”老车夫应了一声,熟练地将马车赶入了镇子。
这渡口镇因水运而兴,商贾云集,客栈酒肆林立。陈朔选了一家看起来颇为雅致洁净、名为“悦水居”的临河客栈,要了一间上房住下。
推开临河的窗户,细雨飘入,带着湿润的凉意。窗外便是宽阔的运河,烟雨朦胧中,大小船只穿梭往来,船工号子与吴侬软语交织,别有一番韵味。远处,隐约可见扬州城高大城墙的轮廓。
休憩片刻,用了些清淡的饭菜,陈朔感觉精神好了许多。他取出行囊中那本刘员外所赠的无名古书,就着窗外的天光,慢慢翻阅起来。
这本书确实如刘员外所言,并非正经的经史子集,而是一本类似于地理杂记、奇闻异录的合集。其中记载了许多各地的山川形胜、风土人情,甚至还有一些关于上古遗迹、奇异生物的荒诞传说。文字古拙,夹杂着不少生僻的古字和地域方言,若非陈朔学识驳杂,又有水月镜阁传承打底(虽然暂时沉寂),恐怕也很难通读。
他翻阅得仔细,试图从中找到一些对自己恢复传承力量或者理解那异域邪物有用的信息。然而,书中内容虽然广博奇诡,但大多流于表面,或语焉不详,有价值的内容并不多。
正翻阅间,书中某一页夹着的一片干枯的、形似柳叶的淡金色书签,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书签并非纸质,触手微凉,带着淡淡的奇异香气,似乎是以某种特殊植物的叶片制成。
而书签所在的那一页,记载的并非地理,而是一段关于“淮扬古地,水脉交汇之处,有灵物潜藏,聚水之精,化形而生,或为瑞兽,或为水精,可遇而不可求”的模糊传说,旁边还配有一幅极其简略的、线条扭曲的图示,看起来像是一处复杂的水道迷宫。
陈朔拿起那枚金色书签,仔细端详。这书签夹在此处,是巧合,还是原主人有意为之?这所谓的“水之精”、“灵物”,与刘家那盏邪灯,是否又有某种隐秘的联系?
他正沉思间,楼下大堂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打断了思绪。
似乎是有客人在争吵,声音颇大,还夹杂着杯盘碎裂的声响。
陈朔本不欲理会,但争吵声中,一个略有些耳熟、带着焦急与愤慨的年轻男声,让他眉头微微一挑。
这声音……好像是清远县那个仗义执言、却有些文弱的柳秀才,柳明轩?
他怎么会在这里?
陈朔合上古书,起身走到房门口,侧耳倾听。
只听楼下那熟悉的声音正急声道:“……分明是你们店大欺客!这‘雨前龙鳞’乃家父珍藏,说好抵作房资饭钱,你们掌柜也验看过认可了!如今却反口说是寻常石片,要赶我们出去!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另一个油滑尖利的声音则冷笑道:“柳公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你那破石头片子,也配叫‘雨前龙鳞’?分明是拿假货糊弄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要么拿真金白银出来,要么……嘿嘿,就拿你身边这小娘子抵债也不是不可以嘛……”
接着便是一阵猥琐的哄笑声和女子惊慌的轻呼。
陈朔眉头皱起,推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