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再次不期而至,连绵不绝,将金陵城笼罩在一片湿冷的灰蒙之中。沈未央病体渐愈,开始重新接手府中事务,虽依旧沉静寡言,但眉宇间那份挥之不去的沉重似乎松动了几分。陈朔依旧居于听竹轩,大部分时间用于研读典籍、推演局势,偶尔被沈未央请去商议要事,两人之间似乎多了一份无需言说的默契。
然而,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愈发汹涌。
漕运一案在玄镜司的强力介入下,如同扯出了一根藤蔓,带出的泥泞越来越多。数名中低层官员被革职查办,更有两位品阶不低的官员被勒令停职,闭门思过。牵扯其中的商号、帮会人人自危,试图通过各种关系撇清自己或寻求庇护。沈府之内,虽因沈未央的坐镇与之前雷霆手段的余威尚存,无人敢明面造次,但那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却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与此同时,关于“暗云”残党与“夜枭”下落的各种小道消息也在市井间悄然流传。有说其已在燕子矶伏诛,有说其潜逃出海,更有言之凿凿者称,曾亲眼目睹疑似“夜枭”者出现在城西某处荒废宅院。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这日深夜,雨声淅沥。城西,毗邻旧城墙根的一处早已荒废、据说闹鬼多年的三进大宅内,却透出一丝微弱的、几乎被雨声完全掩盖的灯光。
宅邸最深处的密室,墙壁斑驳,蛛网遍布,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与血腥气。仅有一盏如豆的油灯置于中央破旧的木桌上,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方寸之地。
“夜枭”靠坐在一张歪斜的太师椅上,依旧戴着那副狰狞的木质面具,只是面具边缘沾染了些许暗沉的血迹,左肩处简单包扎着,仍有血水渗出,将黑色的夜行衣染得更深。他气息粗重,眼神透过面具孔洞,死死盯着桌上摊开的一张简陋金陵城防图,那目光中充满了暴戾与不甘。
在他身旁,站着那名阴鸷军师,脸色比往日更加苍白,嘴唇干裂,眼中布满了血丝。密室内还有另外三四名核心手下,个个带伤,神情萎顿,如同斗败的丧家之犬。
“枭首,城内风声太紧,玄镜司的爪牙像疯狗一样四处嗅探,我们之前布置的几处暗桩都被拔了。兄弟们折损大半,剩下的也……”军师声音沙哑,带着绝望,“水路、陆路都被看得死死的,我们……我们恐怕很难出去了。”
“出去?”“夜枭”猛地一拍桌子,牵动了肩伤,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声音愈发嘶哑狰狞,“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老子经营多年的基业毁于一旦!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扫过在场几人:“查清楚没有?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是不是那个姓陈的杂种?!”
军师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低声道:“燕子矶计划极其隐秘,知晓全盘者不过寥寥数人,皆在此处。那陈朔……当日虽点出‘财路’,但具体时间、地点,他绝无可能知晓!除非……除非他当真能未卜先知!”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但据安插在沈府最后的眼线回报,那陈朔回去后并无异常,沈未央也只是内部清查,不似有能力布下如此精准埋伏的模样。倒是……玄镜司的动向,颇为可疑。”
“玄镜司……”“夜枭”咀嚼着这三个字,面具下的脸孔扭曲。他自然也怀疑过玄镜司,但玄镜司为何能如此精准地掌握他们的行动计划?
“会不会……是那乔老鬼?”一名手下迟疑地开口,“他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与各方势力都有牵扯,那陈朔的铁牌也是经他手……”
“乔老鬼……”“夜枭”眼神闪烁,显然对此人也极为忌惮。他沉默良久,忽而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不管是谁!此仇必报!老子便是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他猛地指向地图上的一个位置,那是一片位于城南,标注着诸多水道、湖泊的区域:“既然他们让老子在水上吃了大亏,老子就在这水里,给他们备一份大礼!”
军师顺着他所指看去,脸色骤变:“枭首,您是想……可那里临近皇家苑囿,守卫森严,而且我们如今人手……”
“人手不够,就用人命填!”“夜枭”粗暴地打断他,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老子还有最后一张牌!去,把‘癸三’叫来!”
片刻后,一个身形矮壮、面色黝黑、眼神麻木如同死水的汉子被带了进来。他代号“癸三”,是“暗云”中专门负责火药与机关制作的匠师,性格孤僻,除了“夜枭”的命令,对一切漠不关心。
“枭首。”“癸三”躬身,声音毫无起伏。
“我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吗?”“夜枭”盯着他问道。
“癸三”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大小如拳,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按您的要求,改进了配方,威力足以炸穿三层船板。触发机关也已调试完毕,入水即发,无声无息。”
“夜枭”看着那油布包,眼中疯狂之色更浓:“好!很好!”他转头对军师下令,“想办法,把这东西,送到该送的地方去!我要让这金陵城的水,彻底沸腾起来!”
军师看着那小小的油布包,仿佛看到了它即将引发的滔天巨浪,额角冷汗涔涔而下,但他深知“夜枭”此刻已近乎癫狂,违逆他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只得咬牙应道:“是……属下想办法。”
“还有那个陈朔……”“夜枭”的目光再次落到地图上,手指狠狠戳在代表沈府的位置,“给我盯死他!老子要让他亲眼看着,他在乎的一切,是如何在他眼前灰飞烟灭的!”
阴冷恶毒的话语在狭小的密室内回荡,与窗外的凄风苦雨交织在一起,预示着更猛烈的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