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渊的手指还沾着血，地上那层蓝光像活物似的往他指甲缝里钻。他没甩，也没擦，只是把手指慢慢收回来，攥成拳。阿箐靠在断墙边，喘得像被抽了骨头，眼皮耷拉着，可眼神还在动，盯着他看。
小七蹲在另一头，手里捏着最后一只金蚕母蛊，虫子翅膀发黑，抖一下停一下，快不行了。老道盘坐在地，嘴闭着，鼻孔却往外渗血丝，一滴一滴落在符纸上，烧出焦味。
“你刚才说……得有人当饵。”阿箐忽然开口，声音哑得不像她自己。
陈九渊没点头，也没摇头。他只是看着她，目光从脸滑到手，再到她腰间那卷快空的符纸。
阿箐扯了下嘴角，算是笑了。“我画过千张脸，还没画过死物的脸。”她咬破指尖，血刚冒出来就被地面吸走一缕。她不管，抬手就在脸上划。
第一笔从眉骨起，拉长，斜向上，像是硬生生撕开皮肉造出一对鬼角。第二笔横贯脸颊，第三笔裂开嘴角，一直划到耳根。她画得极快，每一笔都带着灵力震颤，皮肤泛起青灰，血流却不滴落，全融进了纹路里。
“你要干什么？”小七猛地抬头。
“骗它们。”阿箐低头撕下外袍衣袖，蘸血往肩背抹，一道道斑驳纹路浮现，像某种兽皮。她蜷身趴下，四肢微曲，头低垂，动作竟真有几分像那些幽冥兽。
“听我吼三声。”她说，“你们立刻往左下方岩缝撤。别等我。”
“你疯了！”小七嗓音劈了，“它们能闻出来！魂气、心跳、体温——你装不了！”
“但我能改。”阿箐抬起眼，瞳孔深处闪过一丝红，“我把自己变成半死之人，气息断续，心跳如残烛。只要不近身细察，够乱一阵。”
陈九渊终于动了。他走到她面前，蹲下，从怀里摸出一张泛黄的引魂符，按在她后颈。
“借点阴线。”他说，“让你走得更像它们。”
符纸燃尽，化作一道黑痕钻进她皮肤。阿箐浑身一僵，随即呼吸彻底乱了节奏，时有时无，像风中残火。
她抬头，咧开血口，无声笑了笑。
然后，她动了。
猛地跃起，仰头——
“嗷——呜——嘎！”
那一声不是人能发出的。音调扭曲，高低错乱，前半截像狼嚎，后半截又似铁器刮石。可偏偏，和远处兽群的嘶鸣搭上了频率。
围在外圈的幽冥兽齐齐一顿。
几头靠得近的歪头打量，鼻翼急速抽动。一头前爪离地，试探性地往前挪了半步。
阿箐没躲。她扑地翻滚，顺势撞向一具倒地的幽冥兽尸，借着那尸体散发的腐气遮掩自身。落地瞬间，她再次怒吼，这一回指向远处一片废弃石林，爪状手势挥出，动作竟与野兽无异。
兽群迟疑。
一头高阶兽喉头滚动，蓝光在口中凝聚。
就在光团即将射出的刹那，石林方向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重物坠地。阿箐第三次吼叫紧随其后，短促而急迫，像是发现猎物受困。
十余头幽冥兽掉头奔去。
接着是二十头、三十头……如同退潮般撤离原地，只留下两头体型巨大、通体泛紫的高阶兽驻守原地，双眼锁定断崖方向。
“走！”陈九渊低喝。
三人没迟疑。小七抓起蛊囊，撒出一把灰白色粉末，混着焦灰被夜风吹散。老道强撑起身，双手结印，掌心推出一道虚影幻阵，投射在左侧虚空——一个模糊的人形踉跄奔逃。
两头高阶兽果然转向，其中一头张口，幽蓝光团轰然射出。
岩石炸裂，烟尘冲天。
就在这瞬间，陈九渊右臂龙纹暴起，血线逆冲上肩。他抬手在空中疾书，三道血痕凝成残缺引尸令。
崖底阴影里，三具早先埋伏的客尸残骸猛然弹起，关节爆响，直扑那两头高阶兽。
光束贯穿尸体，阴气炸开，黑雾弥漫。
三人趁机滑下岩缝。石壁湿滑，满是苔藓，一脚踩空就是深渊。小七咬牙攀爬，蛊虫在体内乱撞，疼得她直抽气。老道被陈九渊拽着，半个身子悬空，鞋掉了都没察觉。
等他们落地，回望时，心直接沉到底。
阿箐被一头巨兽扑倒，压在地上，四肢挣扎，眼看就要被撕开。
可下一秒，她猛地翻身，右手扬起，一张血符拍进兽口。符纸炸开，黑雾喷涌，巨兽仰头惨嚎，眼前一片混沌。
阿箐滚入石堆，消失不见。
几息后，她从另一侧爬出，踉跄几步，跌跌撞撞往这边跑来。脸上血画已糊，衣服碎成条，可人还站着。
“操……”小七扶着墙，腿软了，“真让她成了。”
阿箐跑到岩缝边缘，陈九渊伸手把她拉下来。她一屁股坐地，咳出一口黑血，手指还在抖。
“符……只剩半卷了。”她喘着说，从怀里掏出那团皱巴巴的纸。
小七翻蛊囊，倒出最后一粒恢复丹，递给她。阿箐摇头，推给老道。老头接过，干咽下去，脸色依旧灰败，但总算能睁眼了。
“洞口在前面。”陈九渊抬头。
前方断崖尽头，一道狭窄山洞嵌在岩壁中，入口不高，仅容一人弯腰进入。洞内漆黑，风从里面吹出，带着腐铁和旧香灰的味道。
四人靠岩壁集结，没人说话。
小七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手摸向蛊囊最底层——那里还藏着一只未启用的潜影蛊，能钻地三丈，但用完必死。她没拿出来，只是攥紧了袋子。
老道靠着石头，低声说：“此地不宜久留，洞中有门，必有守。”
陈九渊没应。他盯着洞口，手里九幽铃微微发烫，裂缝比之前宽了些。他想起什么，从怀中抽出《引魂录》，书页自动翻动，停在一页空白处。
墨迹缓缓浮现，三个字：
勿信皮。
他合上书，塞回怀里。
阿箐靠在石柱边，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脸上残留的血痕。她刚才画的不是面具，是祭品的脸。她知道那些兽为什么会被骗——因为她那一刻，真的半只脚踏进了死界。
小七突然抬手，指向洞内：“风变了。”
原本平稳的穿洞风，此刻忽强忽弱，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又放开。
陈九渊眯眼。
洞深处，似乎有东西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