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赵平捧着那个沉重的楠木盒子,在一众神机营将士的簇拥下,昂首挺胸地踏入垂拱殿时,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数百道目光,如同利剑一般,齐刷刷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这些目光里,有好奇,有审视,有怀疑,有嫉妒,但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大殿两侧,文武百官分列而立。他们看着这群风尘仆仆,身上还带着血腥气的军人,一个个眉头紧锁,窃窃私语。
“这就是那个什么神机营的兵?看着倒是有几分悍勇之气,就是太没规矩!”
“哼,一群丘八,粗鄙不堪!竟敢在殿前如此张扬!”
“阵斩粘罕?简直是天方夜谭!我看,多半是谎报军功,想来京城骗赏钱的!”
赵平将这些议论声听在耳中,却面不改色。
他想起了将军的嘱咐,腰杆挺得更直了。
他目不斜视,一步步走到大殿中央,将手中的奏折和木盒高高举过头顶,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河东神机营报捷使者赵平,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龙椅上的赵桓,声音都有些颤抖,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赵平手里的那个木盒,迫不及待地说道。
“你……你就是李锐的麾下?快!把你家将军的奏折,还有……还有那件东西,呈上来!”
立刻有太监小跑着下来,从赵平手中接过了奏折和木盒,快步呈到了龙案之上。
赵桓一把抓过那封奏折,急匆匆地拆开,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大殿里,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龙椅上那位年轻天子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
只见赵桓的脸色,从一开始的激动和期待,慢慢变得凝重,再到后来的震惊,最后,他的手甚至都开始微微发抖。
“好……好一个李锐!好一个神机营!”
赵桓猛地一拍龙案,也不知是怒是喜,“以一万之众,正面击溃金军三万主力,阵斩粘罕……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听到皇帝亲口确认,大殿里顿时响起了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竟然是真的!
粘罕真的死了!
主战派的几位大臣,如李纲、宗泽等人,脸上瞬间露出了狂喜之色。
“陛下!此乃天佑我大宋啊!”
李纲激动得老泪纵横,出列拜倒,“李锐将军此战,力挽狂狂澜,打出了我大宋的军威!”
“臣恳请陛下,立刻下旨,重赏神机营全军将士!”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主和派的领袖,宰相白时中便立刻出列,冷冷地说道:
“陛下,此事,恐怕还有待商榷!”
“白相,你这是何意?”李纲怒目而视,“粘罕授首,此等天大的功劳,难道还有假不成?”
“功劳是真是假,暂且不论。”白时中慢条斯理地说道,“老夫只是觉得,此事颇多蹊跷。”
“粘罕何许人也?纵横天下,未尝一败。他麾下的铁浮屠、拐子马,更是天下精锐。”
“区区一个李锐,不过一介降将,手下兵马不过万余,如何能一战而定乾坤?老夫怀疑,其中定有诈!”
“你!”李纲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陛下,”另一个主和派的大臣也站了出来,“白相所言极是。”
“况且,那李锐在奏折中,言辞倨傲,狮子大开口,竟敢向朝廷索要粮草五十万石,军饷一百万贯!”
“还要求在河东自行募兵!此等行径,与那拥兵自重的藩镇节度使,有何区别?”
“此人,狼子野心,不得不防啊!”
这番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在了赵桓刚刚燃起的兴奋火焰上。
是啊,李锐的功劳是大,可他的要求也太吓人了。
给钱给粮也就罢了,还要自主招兵的权力?
这要是让他坐大了,将来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安禄山、朱温?
赵桓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晴不定。他骨子里,对这些手握重兵的武将,有着天然的猜忌和恐惧。
看着皇帝犹豫的神情,白时中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他转向赵平,厉声喝问道:“大胆赵平!”
“本相问你,你家将军李锐,到底是用何种‘妖法’,才侥幸胜了粘罕?”
“他那些所谓的‘神机’,究竟是何物?为何从不向朝廷报备?他是不是与什么方士、妖人有所勾结?”
“速速从实招来!否则,休怪本相治你一个欺君之罪!”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连珠炮一般,砸向了赵平。
大殿之上,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赵平跪在地上,却丝毫不乱。
他抬起头,迎着白时中那审视的目光,不卑不亢地说道:
“回禀相爷,我家将军所用,并非妖法,而是堂堂正正的军国利器!”
“至于是什么,将军在奏折中已经言明,此乃神机营最高机密,恕末将不能奉告。”
“放肆!”白时中怒喝道,“在陛下面前,还有什么机密可言?我看你就是心中有鬼!”
“相爷,”赵平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我家将军说了,这些利器,是用来杀金狗,保家卫国的!”
“不是用来在朝堂之上,供诸位大人赏玩的!”
“将军还说,当诸位大人还在为战与和争论不休的时候,我神机营数万将士,正在用命,为大宋守国门!”
“我们流的血,不是为了让某些人,在背后捅刀子的!”
“你……你这个丘八!竟敢顶撞本相!”白时中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赵平,对赵桓哭诉道,“陛下!您看看!您看看!“
“一个传令兵就敢如此猖狂,那李锐本人,还不知跋扈到了何种地步!“
”此等骄兵悍将,若不加以节制,必成心腹大患啊!“
”臣恳请陛下,立刻下旨,召李锐回京述职,将其兵权收归朝廷!”
“万万不可!”李纲急了,连忙出言反驳,“陛下,如今前线战事正紧,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
”李锐将军正是我大宋的擎天之柱,岂可自毁长城?”
“好了!都不要再吵了!”
赵桓被吵得心烦意乱,猛地一拍龙案,发出一声怒吼。
大殿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赵桓的目光,落在了龙案上那个始终没有打开的楠木盒子上。
真与假,功与过……
或许,答案就在这个盒子里。
“来人。”他的声音有些干涩,“把那个盒子,打开。”
“是。”
两个胆大的太监,战战兢兢地走了上来,合力抬起了那个盒子。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随着“嘎吱”一声轻响,盒盖被缓缓打开。
一股浓烈的石灰味和淡淡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当众人看清盒子里装的东西时,整个垂拱殿,响起了一片此起彼伏的惊呼和干呕声!
只见一颗被石灰腌制得有些发白,但五官轮廓依然清晰可辨的人头,正静静地躺在盒子中央。
那颗人头,双目圆睁,脸上还凝固着死前那一瞬间的疯狂和不甘。
正是,完颜粘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