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帅帐之内。
马灯的光芒将几个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老长。
完颜宗王并未退去的消息被斥候带来,像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
“将军,那斥候会不会是看错了?被打成那个熊样,跟死了爹娘一样哭着跑了,他们不跑回老家去,还敢在十里外待着?”
黑山虎瞪着牛眼,第一个表示不信。
在他看来,这完全不符合常理。
今天下午那一仗,金军的胆子都快被打破了,别说人了,就是一群狼,被打成这样,也该夹着尾巴跑得远远的了。
许翰也是一脸的煞白,他虽然不懂打仗,但也知道穷寇莫追的道理。
可现在,这“穷寇”自己不跑了,反而就停在不远处,虎视眈眈。
这感觉,比金军直接退走,还要让人心里发毛。
“将军,完颜宗望此举,必有深意啊!他……他会不会是想等我们放松警惕,然后杀一个回马枪?”
许翰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他刚刚才从那尸山血海的战场上下来,胃里现在还翻腾着,一想到明天可能还要再经历一次,他的腿肚子就忍不住转筋。
李锐没有立刻说话。
他走到巨大的沙盘前,目光死死地盯着代表金军大营的那个小旗。
那面旗子,就像一根毒刺,扎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回马枪?
李锐摇了摇头。
神机营的斥候已经铺满了整个雁门关方圆三十里的范围,金军只要有任何异动,他都能在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完颜宗望想搞偷袭,根本不可能。
那他为什么不走?
李锐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
他把自己代入到完颜宗望的角色里去思考。
我是谁?我是大金的二太子,东路军都元帅,战无不胜的完颜宗望。
我带着十万精锐,来攻打一个小小的雁门关,结果呢?
先锋大将被一炮轰死,总攻被打得丢盔弃甲,尸横遍野,连指挥体系都被人一锅端了。
这一仗,输得太惨了,惨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如果我就这么灰溜溜地带着残兵败将退回大同府,再传回金国上京,会是什么后果?
粘罕的西路军全军覆没,现在我的东路军又在雁门关下撞得头破血流。
我完颜宗望,将成为整个大金国的笑柄!
我的威望,我的地位,将一落千丈。那些平日里就看我不顺眼的政敌,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上来,把我撕得粉碎。
到时候,就算父皇想保我,恐怕也保不住。
与其回去接受审判和羞辱,还不如……
想到这里,李锐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明白了。
完颜宗望已经输不起了。
他现在就像一个输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红着眼睛,把自己的性命,连同麾下数万残兵的性命,全都押在了这张赌桌上。
他不是不想退,是不能退!退,就是死路一条。
不退,在这里跟自己死磕,虽然也是九死一生,但终究还有那么一线希望。
万一,万一对方的“天雷”真的打光了呢?万一,自己能用人命,硬生生耗死对方呢?
只要能拿下雁门关,杀了李锐,那之前所有的失败,都可以被这场最终的胜利所掩盖。
他,完颜宗望,依然是那个战无不胜的英雄。
“他不是不想走,他是被逼得走不了了。”李锐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股冰冷的寒意。
“走不了?”黑山虎挠了挠头,还是不明白,“他长着腿呢,大军也在,怎么就走不了了?”
“因为他一旦退了,他这个东路军都元帅,也就当到头了。”李锐指了指沙盘,“他现在,就是一条被我们逼到了绝路的疯狗。”
“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所以想在临死前,狠狠地咬我们一口,最好是能把我们一起拖下水。”
“疯狗?”黑山虎品了品这个词,顿时觉得无比贴切,“将军说得对!这老小子就是条疯狗!”
“那我们怎么办?明天他肯定还得来!”
“来是肯定要来的。”李锐冷笑一声,“而且会比今天更疯狂,更不计代价。”
许翰一听,脸更白了,他紧张地看着李锐:“将军,那……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弹药虽然补充了,可将士们鏖战一天,早已是人困马乏,伤亡也……”
“伤亡的抚恤,今晚就发下去,必须是双倍!受伤的,送到后方最好的营房,用最好的药,让大夫日夜看着!”
“让所有弟兄们都知道,我李锐,绝不会亏待任何一个为神机营流血的英雄!”李锐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至于怎么应对……疯狗咬人,我们不能跟它对着咬。”
“那样就算咬赢了,自己也得被咬一身伤,不划算。”
“那您的意思是?”张虎也走了过来,他刚检查完炮兵阵地,身上还带着一股火药味。
李锐的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
“我们不跟他咬。我们得想个办法,让这条疯狗……自己咬自己。”
自己咬自己?
黑山虎、张虎、许翰几个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浓浓的困惑。
这仗还能这么打?
李锐没有再解释,他转身对着帐外的亲卫下令:“去,把今天战场上俘虏的那些金军军官,挑几个官职最高的,带到我这里来。”
“另外,传我的命令给后勤营,让他们立刻准备一些热汤和肉食,送到俘虏营去。”
“什么?”黑山虎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将军,给那帮俘虏吃肉喝汤?他们今天还杀了我们那么多弟兄!”
“不把他们宰了就不错了,还给他们好吃的?”
“照我说的做。”李锐的语气不容置疑。
他看着众人不解的眼神,缓缓说道:“完颜宗望想用人命跟我们赌,那我就让他看看,他拿来当赌注的那些人命,到底……还听不听他的。”
李锐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北方那片漆黑的夜空。
完颜宗望,你以为这是你最后的赌局?
不,这张赌桌上,庄家,永远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