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的煎熬,在屈辱和绝望中度过。
完颜希尹吐血之后,便一病不起,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完颜挞懒守在他床边,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不怕死,但他怕这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连死都无法自己选择的无力感。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
雁门关的宁静被一阵急促而又有力的脚步声打破。
一队神机营士兵,甲胄鲜明,手持上了刺刀的步枪,径直来到了关押完颜宗望的独立院落。
“开门!”为首的队率用枪托狠狠地砸着门。
院门打开,负责看守的士兵见到这阵仗,也不由得心头一跳。
“许参军有令,提审完颜宗望!”队率冷冷地说道。
完颜宗望被巨大的砸门声惊醒,他披衣而起,脸上带着一丝被打扰的愠怒。
自从被俘以来,除了刚开始的审问,他一直被软禁在这里,饮食起居都有专人伺候,李锐似乎已经把他忘了。
他以为,谈判正在进行,他只需要耐心等待被赎回的那一天。
然而,当他看到鱼贯而入的神机营士兵时,心中那不祥的预感再次升起。
“你们想干什么?”他厉声喝道,试图维持自己作为金国宗室贵胄的尊严。
队率根本不理会他,一挥手,两名士兵上前,粗暴地将他按住。另外两名士兵则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上,放着一套灰扑扑的粗布囚衣,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镐,还有一双沾满泥土的草鞋。
完颜宗望的瞳孔猛地一缩,他死死地盯着托盘上的东西,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感,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爆发。
“李锐!你敢!”他疯狂地挣扎起来,力气之大,竟让两名身强力壮的士兵都有些按不住。
就在这时,许翰慢悠悠地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看了一眼暴怒的完颜宗望,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拱了拱手,说道:“宗望郎君,别来无恙啊。”
“许翰!让李锐来见我!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想羞辱我大金吗?”完颜宗望咆哮道。
“宗望郎君误会了。”许翰笑眯眯地说道,“将军日理万机,哪有时间来见您?”
“只是……贵国的使者,似乎对谈判没什么诚意,在我雁门关白吃白喝这么多天,一点实际的东西都拿不出来。”
“将军体谅您一个人待在院子里寂寞,所以特地为您安排了一份新的差事。”
“让您活动活动筋骨,也算是……为我神机营的建设,出点力气。”
许翰指了指托盘上的囚衣和铁镐,慢条斯理地说道:“将军说了,太原西山的矿场刚刚开工,正缺一位有身份、有地位的矿工。”
“想来想去,没有比您更合适的人选了。”
“矿工?”完颜宗望气得浑身发抖,“矿工要什么身份、地位?我看你们就是想让我去挖矿!”
“不不不,”许翰连忙摆手,“我们只是觉得,您的部下们看到您亲身示范,一定会干劲十足的。”
这番话,比直接打他一顿耳光还要恶毒。
让他这个主帅,穿着囚衣,拿着铁镐,去和自己曾经的部下一起当苦力?
“我杀了你!”完颜宗望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狂怒,猛地挣脱束缚,像一头受伤的猛虎,朝许翰扑了过去。
许翰早有防备,他身后的两名亲卫立刻上前,一人一脚,狠狠地踹在完颜宗望的肚子上。
完颜宗望闷哼一声,双腿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
“宗望郎君,何必动怒呢?”许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变得冰冷,“在我神机营的地盘上,您还是识时务一点比较好。”
“来人,给宗望郎君,换上新衣服!”
“是!”
士兵们一拥而上,不顾完颜宗望的怒骂和反抗,强行给他套上了那身粗糙刺痒的囚衣。
曾经不可一世的金国太祖嫡子、东路军统帅,此刻狼狈不堪,尊严尽失。
“走吧,宗望‘监工’,”许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您的部下们,可都等着您呢!”
完颜宗望被两名士兵架着,踉踉跄跄地拖出了院子。
许翰并没有直接把他送出关,而是按照李锐的吩咐,押着他,在关内的俘虏营中,绕行了一圈。
清晨的俘虏营,刚刚结束早饭。一万五千多名金军俘虏正准备被带去干活。当他们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所有人都呆住了。
他们的主帅,那个带领他们南征北战,战无不胜的宗望郎君,此刻竟然身穿囚衣,发髻散乱,被宋军士兵像拖死狗一样架着前行。
整个俘虏营,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俘虏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呆滞地看着这一幕。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他们的神,是他们心中不败的战神!
可现在,神……倒下了。
完颜宗望低着头,他能感受到那一道道汇集在他身上的目光,有震惊,有同情,有怜悯,更多的,是绝望。
他紧紧地咬着牙,嘴唇已经被咬出了血,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身体上的痛苦,远不及此刻内心的万分之一。
这一刻,他的骄傲,他的尊严,连同他作为一名金国皇室成员的所有荣光,都被李锐踩得粉碎。
这个消息,如同一阵飓风,迅速传到了金国使团所在的驿馆。
正在照顾完颜希尹的完颜挞懒听到这个消息后,整个人都傻了。
他冲出屋子,抓住前来报信的亲随的衣领,不敢置信地吼道:“你说的……是真的?宗望郎君他……他真的被……”
亲随含泪点头。
“啊——!”
完颜挞懒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他猛地转身,一拳狠狠地砸在院子里的一根木柱上。
“咔嚓”一声,坚硬的木柱竟被他砸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痕,而他的拳头上,也已是鲜血淋漓。
屋子里,一直昏睡的完颜希尹悠悠转醒。他听到了外面的咆哮,也听到了亲随断断续续的哭诉。
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面如死灰。
“笔……墨……”他虚弱地说道。
完颜挞懒冲了进来,看到他醒了,又惊又急:“希尹郎君,你醒了!李锐他……他欺人太甚!”
完颜希尹没有理他,只是重复道:“笔墨……”
完颜挞懒明白了,他通红着双眼,跑到书案前,将笔墨纸砚都搬到了床边。
完颜希尹靠在床头,接过笔,他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他试了几次,才终于在纸上,写下了第一行字。
国书。
他要给皇帝写国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