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军大营,帅帐外。
完颜宗望的嘶吼声透过帐帘传出,听得一众将领心惊肉跳。
“传我将令!所有千夫长以上,明日卯时集合,准备攻城!”
“违令者,杀无赦!”
这已经是今夜第三次下达同样的命令了。
将领们面面相觑,却无人敢开口。
一名副将硬着头皮上前:“大帅,士兵们已经三天没好好吃饭了,明日若要强攻,是否先发些干粮,让弟兄们补充体力?”
“粮食?”完颜宗望猛地转过身,“攻下雁门关,要多少粮食没有?打不下来,留着粮食给宋人吗?”
那副将脸色发白,低下头去,不敢再说。
“退下!都退下!”完颜宗望挥手驱赶,像赶苍蝇一样。
将领们匆匆退出帅帐,一个个脸色难看至极。
“这还打个屁!”一名千夫长压低声音,咬牙切齿,“三天没吃饱,明天拿什么去冲?拿命吗?”
“别说了,被听到就完了。”另一人拉住他的袖子。
“听到又怎样?难道他还能把我们都杀了?”
那千夫长甩开他的手,眼里满是绝望,“我跟着二太子打了五年仗,从没见过这样的。他疯了,彻底疯了。”
几人沉默下来。
是啊,疯了。
一个千夫长咬了咬牙,突然转身,朝着完颜昂的营帐走去。
其他人看着他的背影,犹豫片刻,也跟了上去。
完颜昂的营帐内,火盆里的炭火已经烧得很低了。
他靠在榻上,闭着眼睛,脖子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但绷带上还渗出些许血迹。
“昂万夫长。”帐外传来轻轻的呼唤。
“进来。”
几名千夫长鱼贯而入,看到完颜昂的模样,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昂万夫长,您这伤……”
“死不了。”完颜昂睁开眼睛,扫了他们一眼,“你们不在营里安抚士卒,来我这里做什么?”
几人对视一眼,最终还是那个先来的千夫长开了口。
“昂万夫长,弟兄们实在撑不住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白天死伤那么惨重,晚上连口热汤都喝不上,明天还要继续去送死。这仗,没法打了。”
“我们来,是想问问您,到底该怎么办?”
完颜昂沉默了很久。
帐内安静得可怕,只有炭火偶尔爆裂的声音。
“我能怎么办?”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我现在,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昂万夫长,您是军中的柱石啊!”一名千夫长急道,“您若是倒了,我们这些人更没活路了!”
“柱石?”完颜昂冷笑一声,“大帅连我的脖子都敢架刀,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你们别来找我了,保命要紧。”
这话说得明白。
几名千夫长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咬牙道:“昂万夫长,您就给句实话吧。明天这一仗,还打不打得了?”
完颜昂看着他们,那双疲惫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打不了。”他说得干脆,“李锐那个宋狗,就等着我们去送人头。他的要多少有多少,我们的命却只有一条。”
“那……”
“但是不打也不行。”完颜昂打断他,“大帅已经疯了,谁不去,谁就是叛徒,当场砍头。”
“所以,你们问我怎么办?”他缓缓坐起身,看着这几个同样绝望的同僚,“我只能说,保命要紧。”
这四个字,说得极轻,却重重砸在每个人心头。
几名千夫长离开后,完颜昂重新躺下,闭上眼睛。
他知道,今夜过后,这支大军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信任,崩塌了。
辅兵营里,完颜阔躺在泥地上,伤口还在渗血。
周围坐着十几个同样被扔到这里的败兵,一个个垂头丧气。
“完颜阔千夫长,您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一个年轻的士兵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期待,“宋人真的给俘虏喝肉汤?”
“真的。”完颜阔咬牙忍着疼,“白面馒头,肉汤,管够。”
“那他们为什么要放您回来?”
“因为那个李锐,要我们把话带回来。”完颜阔冷笑一声,“他说,大帅拿我们当炮灰,而他欢迎我们继续去送死,正好多赚些军功。”
周围的士兵们都沉默了。
“那……那我们明天还要去冲吗?”那年轻士兵的声音颤抖起来,“我不想死啊。”
“不想死?”一个老兵冷笑,“你以为你有得选吗?不去,当场砍头。去了,十死无生。反正都是死。”
“那怎么办?”
没人回答。
完颜阔看着这些绝望的脸,突然想起了李锐在帅帐里说的那句话。
“是想当英雄,回去被完颜宗望一刀砍了脑袋?还是想当个聪明人,为自己,也为你的袍泽们,找一条活路?”
活路……
他咬了咬牙,压低声音道:“我告诉你们,明天上了战场,别往前冲。”
“什么?”
“别往前冲。”完颜阔一字一句道,“跟着大部队走,但别真拼命。看情况不对,就往后退。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
这话一出,周围的士兵都愣住了。
“可是……可是督战队会砍我们的。”
“督战队?”完颜阔嗤笑一声,“到时候乱成一锅粥,谁还管得了谁?”
他看着这些年轻的脸,心里涌起一股悲哀。
这些人,本该在草原上放牧,娶妻生子,过平静的日子。
却被拉到这里来,为一个疯子的野心送死。
“记住我的话。”他最后说道,“活下来,才有将来。”
雁门关,城楼上。
李锐负手而立,看着远处金军大营里忽明忽暗的火光。
“将军,细作回报了。”张虎快步走来,“完颜昂被完颜宗望用刀指着脖子,差点砍了。现在那些当官的,一个个都去找完颜昂商量对策。”
“还有,那个完颜阔被打了八十大板,扔进辅兵营了。听说他在辅兵营里,跟那些士兵说了不少您的话。”
李锐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看来,我那颗种子已经发芽了。”
“将军,您说金军明天还会来攻吗?”黑山虎也凑过来。
“会。”李锐斩钉截铁道,“完颜宗望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必须打,哪怕明知是死。”
“那我们……”
“让弟兄们好好休息。”李锐转过身,“明天,给他们准备一场更盛大的欢迎仪式。”
他顿了顿,又道:“通知神机营,今夜子时,对金军大营进行骚扰射击。”
“骚扰射击?”张虎愣了一下。
“对。”李锐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不用打准,也不用打狠。就是要让他们睡不着觉,让他们一直处在恐惧之中。”
“一个疲惫不堪、惊弓之鸟的军队,还能有什么战斗力?”
张虎和黑山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钦佩。
这一招,够狠。
子时刚过。
金军大营里,士兵们刚刚迷迷糊糊睡着。
突然,“咻!”
一声尖啸划破夜空。
“轰!”
一颗炮弹落在营地边缘,炸起一片火光。
“敌袭!敌袭!”
整个大营瞬间炸了锅。
士兵们惊慌失措地从睡梦中惊醒,抓起武器就往外冲。
“在哪儿?敌人在哪儿?”
“不知道啊!”
又是几声尖啸。
“轰!轰!轰!”
炮弹接连落下,但都落在营地边缘,没有造成太大伤亡。
完颜宗望冲出帅帐,怒吼道:“反击!给我反击!”
可是,反击什么?
敌人在哪儿都不知道。
那些炮弹像长了眼睛一样,专挑人少的地方炸。
就在士兵们刚刚稍微平静下来,准备重新入睡时。
“咻!”
又是一声尖啸。
“轰!”
炮弹再次落下。
如此反复,整整一夜。
金军士兵们一个个眼睛通红,精疲力竭。
他们不怕打仗,但这种看不见敌人,只能被动挨打的感觉,比死还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