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的冬天,远没有北方那么酷寒。
即使飘着零星的雪花,也带着几分中原的温润,落在汴河的画舫上,落在御街两旁的酒楼旗幡上,很快就融化了。
表面上看,这座大宋的都城依旧是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
天还未亮,瓦子里的喧闹声就已经响起,勾栏酒肆,茶坊商铺,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自从雁门关大捷,李将军即将迎娶帝姬的消息传开后,整个汴梁城都陷入了一种狂热的喜悦之中。
说书人将李锐的故事编成了七八个版本,从“天神下凡”到“紫微星降世”.
百姓们听得如痴如醉,仿佛只要有这位李将军在,金人的铁骑就永远踏不进中原。
然而,在这片繁华和喜悦的表象之下,一股诡异的暗流正在涌动。
外城的城门盘查变得异常严格,京畿禁军调动频繁,皇城司的番子们如同黑夜里的蝙蝠,在各个坊市间穿梭.
稍有不对劲的人,就会被立刻带走,从此人间蒸发。
蒲察裹紧了身上的羊皮袄,将头埋得更低,混在进城的人流中,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普通的北方皮货商人。
他已经进城三天了。
这三天里,他见识了汴梁的富庶,也感受到了那股深入骨髓的虚浮和不安。
这里的官员,这里的百姓,似乎都活在一场虚假的梦里。
他的任务,是见到宋帝赵桓。
但一个“北方来的皮货商人”,想见到九五之尊,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甚至连宰相白时中的府门都摸不着。
而直接以金国使臣的身份去面见宋朝皇帝的话,他担心宋朝这边保密工作不到位,会将消息泄露出去,导致李锐起了防范之心。
因此,他必须要想方设法隐藏住自己的身份,来取得与宋朝皇帝联系的机会。
他身上的金珠已经花出去了不少,但最多也只能让他见到一些不入流的小官,或者在某些高档的酒楼里,听到一些关于李锐和帝姬婚事的民间八卦。
“妈的,这群南朝的官,一个个都是喂不饱的狗!”
夜里,在一家不起眼的客栈里,蒲察的亲随愤愤不平地骂道,“咱们带来的金子都快花光了,连个管事的都没见到!”
蒲察坐在油灯下,擦拭着一柄藏在靴子里的匕首,脸上没什么表情。
“急什么。”他头也不抬地说道,“宋人贪婪,但也怕死。想见到大鱼,就得下对鱼饵。”
他很清楚,直接去找那些朝廷大员,只会被当成疯子或者奸细抓起来。
他必须找到一个关键的、既贪财又怕事、还能接触到权力核心的人物。
这种人,在宋朝的皇宫里,只有一个群体最符合。
太监。
第二天,蒲察换上了一身更体面的绸缎衣裳,手里拎着一个沉甸甸的食盒,出现在了皇城附近的“樊楼”。
他没有去别的地方,而是直接包下了二楼视野最好的雅间,点了一桌子最贵的酒菜,然后就坐在那里,一边自斟自饮,一边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行人。
他在等一个人。
根据他这几天打探到的消息,大内总管梁师成,每天下午申时,都会派一个小太监来这家樊楼取一种特制的“玫瑰酥”,这是宫里崔贵妃最爱的点心。
果然,申时刚过,一个穿着青色内侍服,脸上没什么血色的小太监,捏着兰花指,迈着小碎步,从街角转了出来。
蒲察的眼睛亮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行动,而是等那小太监取了点心,转身准备回宫的时候,才慢悠悠地走下楼,像是不经意间,与那小太监撞了个满怀。
“哎哟!”
小太监尖叫一声,手里的食盒掉在地上,几块精致的玫瑰酥摔得粉碎。
“你……你这人怎么走路的!不长眼睛啊!”
小太监又惊又怒,指着蒲察的鼻子就骂了起来,“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给贵妃娘娘的点心!你……你死定了你!”
周围的行人纷纷侧目,但一看到是宫里的内侍,都吓得赶紧低下头,绕道而行。
蒲察却不慌不忙,脸上堆满了诚惶诚恐的笑容,连连作揖:“哎哟,这位公公,真是对不住,对不住!”
“小人眼拙,没看到您,冲撞了公公,罪该万死!”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从袖子里摸出一锭至少十两重的金元宝,悄悄塞进了那小太监的手里。
“公公,您看,这……这点小意思,您拿去重新买一份,剩下的,就当是给您赔罪的茶钱。”
“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小人一般见识。”
那小太监本来还想发作,但感觉到手心一沉,低头一看,眼睛瞬间就直了。
十两的金元宝!这都够他好几年的俸禄了!
他脸上的怒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惊喜和贪婪。
他飞快地把金元宝揣进怀里,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换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
“罢了罢了,算你识相。”他捏着嗓子说道,“咱家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不过,这玫瑰酥是樊楼独一份的,今天已经卖完了,咱家上哪再给你变一份出来?”
“这……”蒲察故作焦急,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说道:“公公莫急!”
“小人刚好在这樊楼订了一桌酒席,也点了一份玫瑰酥,还没动过!要不,您随我上楼,取了那份,也好回去交差?”
“哦?还有这等好事?”小太监眼珠一转,点了点头,“那……那好吧,咱家就随你走一趟。”
蒲察心中暗喜,连忙在前面引路,将小太监带进了二楼的雅间。
一进门,小太监看到那满桌的珍馐美味,眼睛又亮了几分。
蒲察让亲随将那份完好无损的玫瑰酥打包好,恭恭敬敬地递给小太监,然后又从怀里摸出一张百两的银票,塞了过去。
“公公,小人是北边来的皮货商人,初到汴梁,不懂规矩。以后,还望公公多多照应。”
小太监接过银票,脸上的笑容已经灿烂得像一朵菊花。他现在看眼前这个“皮货商人”,怎么看怎么顺眼。
“好说,好说。”他拍了拍蒲察的肩膀,“你这人,会来事儿。”
“以后在汴梁城里,要是有什么麻烦,就报咱家的名号,保你没事!”
蒲察看到火候差不多了,这才装作不经意地叹了口气,说道:“唉,多谢公公。”
“不过,小人这次来,确实是遇到了一件天大的难事,正愁没人能为小人分忧呢。”
“哦?说来听听,咱家要是能帮上忙,绝不推辞。”小太监拍着胸脯说道。
蒲察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缓缓说道:“小人……其实不是皮货商人。”
“小人是大金国派来的密使,有十万火急的国事,想要求见当今圣上。事成之后,另有黄金万两相谢!”
“什么?!”
小太监吓得手一哆嗦,差点把刚到手的银票扔出去。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看着蒲察,就像在看一个鬼。
“你……你疯了!金……金国的奸细!”他结结巴巴地说道,转身就要跑。
蒲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力气之大,让他动弹不得。
“公公别怕。”蒲察的脸上依旧带着笑,但眼神却变得冰冷,“我若真是奸细,现在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我找上你,是觉得你是个聪明人。”
他将那柄擦得锃亮的匕首,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
“这件事,你要是办成了,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要是敢声张出去……”他指了指窗外,“我保证,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小太监看着桌上那柄泛着寒光的匕首,又看了看怀里滚烫的金元宝和银票,吓得浑身发抖,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一边是泼天的富贵,一边是掉脑袋的风险。
他挣扎了许久,终于,贪婪战胜了恐惧。
他咬了咬牙,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你说的是真的?黄金……万两?”
蒲察看到他松口了,心中大定,笑着点了点头:“我蒲察,一言九鼎。”
“好……好!”小太监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你等我消息!我……我想办法,帮你把信递到白相公手上!能不能见到官家,就看你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