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冬天，来得又猛又急。几场北风一刮，天空就跟漏了棉絮似的，没日没夜地飘起大雪，将群山裹得严严实实，放眼望去，只剩下一片刺目的白。
屋檐下挂起了冰溜子，老黄狗也不爱出门了，整日缩在灶膛边打盹。李老根的腿伤遇了寒气，总是隐隐作痛，便也更少出门，多是坐在炕上，拿着些皮子慢慢鞣制，或是教小禾辨认他积年攒下的药材图谱。
小禾倒是依旧闲不住，时常裹着厚厚的旧棉袄，小脸冻得通红，跑去院子里扫出一块空地，支起簸箩逮几只耐寒的傻麻雀，或是跟着阿爷学那套愈发熟练的“养身诀”。
只是她如今练功，总会把那面镜子小心地揣在怀里，或是放在身边能看见的地方。她总觉得，有镜子“看着”，她练起来就特别有劲，气息也流转得格外顺畅。偶尔哪个动作气息走岔了，心里便会没来由地一咯噔，下意识地调整过来。
镜中的林刻，依旧大多时候沉寂。冬日的山林，万物蛰伏，灵气也变得惰怠稀薄，他的恢复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那场秋雨夜的强行“托梦”，损耗远比想象中大，让他好不容易凝实一丝的真灵又黯淡了不少。
但他清醒时，能更清晰地感受到小禾体内那丝气感的流转。这小丫头，天赋心性都是上佳，尤其是那份与山林草木天然的亲近，使得她那点微末修为，都带着一股子蓬勃的生机。
可惜，无人系统指点，全靠他自己那点零碎意念和一本粗浅口诀，终究是野路子，进展缓慢，且隐患暗藏。
得想个法子，至少让她打下个牢固点的根基。林刻“看”着小禾一遍遍不知疲倦地演练着那漏洞百出的拳脚，心下琢磨。可他如今这状态，连个完整的念头都传递不过去，难啊。
日子就在这冰天雪地中，慢悠悠地往前蹭。
年关将近，山里雪下得更大了。李老根看着快见底的米缸和愈发寡淡的伙食，眉头拧成了疙瘩。冬日猎物难寻，药材也大多埋于雪下，爷孙俩的日子变得紧巴起来。
小禾懂事，从不喊饿，练功却更加拼命，似乎想靠这个驱散寒意和饥饿。
这一日，雪后初霁，天色湛蓝。小禾练完功，肚子饿得咕咕叫，望着远处被积雪覆盖的山林，忽然眼睛一亮。
“阿爷，我记得黑风坳那边背风的山崖下，好像长着几棵老铁树？它们的树芯是不是能磨粉吃？我好像在图谱上见过？”小禾歪着头问道。
李老根一愣，放下手里的皮子，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是有这么回事。铁树芯磨粉，掺和些杂面，顶饿是顶饿……可那黑风坳地势险得很，这大雪封山的，太危险了！不许去！”
“我就去看看嘛，要是不好走我就回来。”小禾扯着阿爷的袖子撒娇，“阿爷，咱们都没啥吃的了，省着点过年也好呀。”
李老根看着孙女冻红的小脸和清澈却倔强的眼神，心里一酸，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拗不过她，千叮万嘱要小心，又把那把老柴刀磨得雪亮递给她。
小禾把镜子仔细地揣进怀里贴肉藏好，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背着个小背篓，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门。
黑风坳离得不近，雪深及膝，行走极为艰难。小禾运气于足，步伐倒是比寻常人轻健许多，但走到那处背风崖下时，也已是晌午过后，累得气喘吁吁，小脸通红。
果然，几棵歪脖子老铁树顽强地从岩缝里探出来，树皮黝黑，挂着冰凌。
小禾心中一喜，抽出柴刀就要上前。
就在这时，怀里的镜子，突然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
同时，一股极其强烈、尖锐的“警告”和“危险”情绪，如同冰针刺入她脑海！
小禾吓得一个激灵，猛地停下脚步，紧张地四下张望。
四周只有皑皑白雪和呼啸的山风，并无异样。
是镜子弄错了？她有些疑惑。
但那股危险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让她头皮发麻，心脏怦怦直跳。她下意识地相信镜子的警告，缓缓向后退去，躲到一块巨大的山岩后面，屏住呼吸。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就在小禾快要以为是自己错觉时——
唳——！
一声尖锐刺耳的鸣叫从高空传来！
一道巨大的阴影，如同乌云般掠过雪地，带起的狂风刮起漫天雪沫！
那是一只通体雪白、唯有喙和爪如同黑铁般的巨鹰！翼展足有丈余，眼神锐利如刀，周身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妖气！这是一只快要成精的雪爪鹰！
它显然也是被那铁树芯吸引而来，在空中盘旋了两圈，猛地俯冲而下，铁钩般的利爪狠狠抓向一棵铁树的树干！
咔嚓！轰隆！
那需要小禾费力才能砍动的铁树木质，在鹰爪下如同枯枝般被轻易抓碎！巨石崩裂，雪块簌簌落下！
小吓得脸色煞白，死死捂住嘴巴，连大气都不敢出。若是她刚才贸然过去，此刻恐怕……
那雪爪鹰撕扯下几块富含淀粉的树芯，吞食下去，似乎满意了，再次发出一声长鸣，振翅高飞，消失在湛蓝的天际。
直到确定那鹰彻底飞远了，小禾才腿一软，瘫坐在雪地里，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她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那面镜子。镜身依旧滚烫，那强烈的警告情绪还未完全散去。
“镜子……谢谢你……又救了我一命……”她声音发颤，带着哭腔，将冰凉的镜面紧紧贴在自己还在发烫的脸颊上，感受着那奇异的温度，心中充满了后怕和难以言喻的依赖。
这一次，镜中的林刻，感受却截然不同。
刚才那一下强行预警，几乎抽空了他这段时间积攒的所有力量，真灵摇曳，仿佛随时会再次溃散。但与此同时，在那极致的专注和消耗中，他感觉自己与小禾之间那道无形的桥梁，似乎被猛地拓宽了一丝！
不再是只能传递模糊的情绪，方才那一瞬间，他几乎能“看”到外界雪爪鹰扑下的画面！虽然极其短暂模糊，但确确实实是超越了情绪感应的“视觉”共享！
而且，在小禾情绪剧烈波动、全心全意依赖他、与他“共鸣”的那一刻，一股精纯而充满感激念力的能量，竟顺着那桥梁反哺而来，虽然微弱，却极大地缓解了他的虚弱，甚至让那摇曳的真灵都稳定了一丝！
香火愿力？信仰之力？
林刻心中闪过明悟。没想到误打误撞，竟还有这等收获。这并非修炼正道，但对于他这缕残魂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
自那以后，小禾对镜子更是信赖有加，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而林刻也发现，当他集中全部灵识，且小禾心神放松、对他完全敞开心扉时，他竟能偶尔传递过去一些极其简单的、模糊的“画面”或“意念片段”！
比如，哪种草药附近可能有毒蛇盘踞；哪片雪地下藏着甜美的块茎；甚至在她练功岔气时，能引导她体内那丝气感绕过危险的经脉节点……
这种“交流”依旧困难重重，十次里未必能成功一次，且对林刻消耗巨大。但比起之前纯粹的抓瞎，已是天大的进步。
他开始尝试着，利用这来之不易的沟通方式，更加系统地、一点一滴地修正小禾那套粗浅的“养身诀”，将其向着更适合她木系灵体的方向调整，并为她打下更坚实的基础。
窗外，大雪依旧封山，寒气凛冽。
屋内，灶火噼啪，药香混合着食物的香气。
小禾盘坐在炕上，闭目凝神，按照心中那面镜子“告诉”她的新的路线运转着气息，小脸安详，呼吸悠长。
条案上，古镜静默。镜面裂纹深处，那一点星芒似乎比冬日初来时，要稍微明亮了那么一丝丝。
冰封之下，生机暗蕴。
无声处，惊雷已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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