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痕号”像一头拖着断肢、在黑暗中匍匐前行的伤兽,依靠仅存的次级推进器,朝着那片诡异的紫色星云边缘艰难挪动。每一次微小的轨道修正,都引得舰体结构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随时会彻底散架。
舰桥内,没有人说话。只有仪器运转的低鸣、管道内气流循环的嘶嘶声,以及……每个人沉重的心跳。六十天的倒计时,像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所有人的头顶。希望与绝望在天平两端剧烈摇晃,而那微弱的不明信号,就是唯一的砝码。
林刻依旧靠坐在老位置,但姿势有了微妙的变化。他不再完全闭目,而是半眯着眼,视线没有焦点,仿佛在“倾听”着什么。他手掌下的甲板,传来一种极其细微的、几近幻觉的震颤感。不是引擎的震动,也不是设备运行的频率,更像是一种……低语,源自飞船金属骨架深处的、带着痛苦与茫然的低语。他注入的那一丝混沌气流,如同滴入干涸大地的一滴甘露,非但没有被吸收殆尽,反而引来了更多“饥渴”的回应。这艘飞船,似乎在无意识地向它唯一的“治疗者”祈求着什么。
“接近目标区域。”雷达官的声音绷得紧紧的,打破了沉寂,“信号源确认……非自然!重复,确认非自然!轮廓清晰……像是个……探测器?”
舷窗外的虚空中,一个微小的人造物逐渐在增强的传感器图像中显现。
它很小,相对于庞大的“星痕号”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外形是古老的柱锥结合体,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宇宙尘和疑似冰晶的凝结物,斑驳不堪。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材质,在“星痕号”探照灯的照射下,反射出一种暗沉沉的、布满绿色铜锈的金属光泽——青铜。
一种早已被联邦先进复合材料淘汰了不知多少世纪的古老金属。
“青铜?这……这玩意儿看上去比人类最古老的深空探测器还要老!”副驾驶忍不住低呼。
“信号模式解析中……非常原始,是基础的电磁波脉冲,编码方式……未记录在联邦任何数据库。”技术官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它只是在重复……重复一段固定的信息,功率极低,像是……临终前的遗言。”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爬上每个人的脊背。在这片远离人类文明、连星空都陌生的城域,发现一个如此古老、技术看似落后,却依旧在顽强“发声”的探测器,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悖论和谜团。
“能捕获吗?”刃下令,她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压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尝试捕获……成功。信号内容正在转换……”
一段极其简单、经过无数倍放大仍显得嘈杂断续的音频,在死寂的舰桥中响起:
“……滋……家园……已失……逃逸……滋……坐标……锁定……‘摇篮’……滋……警告……‘收割’……周期……近……幸存者……集结……”
断断续续的词语,夹杂着大量的噪音,却像一颗颗冰锥,刺入所有人的耳膜。
家园已失。逃逸。警告。收割。幸存者。
每一个词,都像是对他们自身处境的可怖映照!
“摇篮是什么?收割又是指什么?”有人颤声问道。
没有人能回答。
秦雪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她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按在自己的太阳穴上,灵能感知全力聚焦在那个古老的青铜探测器上。“它……很悲伤,”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还有……深深的恐惧。这段信息里浸透了一种跨越了漫长时光都未曾消散的恐惧。而且……我感觉到它内部有一种非常、非常微弱的……类似灵能的残留波动,但结构完全不同,更……古老,更接近本源。”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直沉默感应的林刻,猛地睁大了眼睛。他体内那缓慢旋转的混沌漩涡,在秦雪提到“灵能残留”的瞬间,突然不受控制地加速!不是狂暴,而是一种……雀跃?或者说,是遇到了“同类”般的共鸣?
与此同时,那静止的青铜探测器表面,那些斑驳的铜锈之下,突然亮起了几点极其微弱的、仿佛呼吸般的淡金色光斑!光斑构成的图案,赫然与林刻脑海中那枚“调节器”碎片的某些残缺纹路,有几分神似!
“它……它在回应我?”林刻难以置信地低语。他感到自己烙印在飞船龙骨上的那丝混沌气息,正通过某种难以理解的方式,与探测器那微弱的金色光斑产生着极其细微的能量交换!
一段更加清晰、但却带着无尽疲惫和沧桑感的意念流,仿佛穿越了万古时空,直接撞入了林刻的脑海,也通过他与飞船的连接,隐约回荡在刃和秦雪的心头:
“后来者……‘摇篮’并非庇护所……是……墓园亦是试炼场……‘收割者’将至……找到……‘源点’……打破……循环……”
意念到此,戛然而止。
探测器表面的金色光斑彻底熄灭,那微弱的电磁波信号也如同燃尽的烛火,彻底消失在宇宙的背景噪音中。
它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将这条跨越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警告,传递给了意外的“听众”。
舰桥内,死一般的寂静。
探测器带来的不是希望的曙光,而是一个更庞大、更恐怖的谜团和警告。“墓园”、“试炼场”、“收割者”、“循环”……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描绘出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宇宙图景。
他们不仅迷失了,似乎还闯入了一个更加危险的、关乎某种宇宙尺度命运的巨大漩涡之中。
林刻缓缓站起身,走到主舷窗前,凝视着那片愈发显得神秘和危险的紫色星云。探测器指向的“摇篮”,就在那个方向。
他体内的混沌漩涡仍在微微震颤,与那消散的意念产生着共鸣。恐惧依然存在,但一种前所未有的明确感,却压倒了茫然。
“看来,”林刻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种冰冷的决意,“我们的‘新纪元’,要从挖坟和应对收割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