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园内的死寂,因那三个闪烁着微弱绿灯的维生舱而显得更加刺目。它们是这片巨大坟墓中,仅存的一点生命脉搏,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停止。
刃、秦雪和小队成员站在维生舱前,陷入了艰难的沉默。控制台屏幕上那段来自数百年前的遗言,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在每个知情者的心头。
唤醒他们?
这些经历了文明末日的最后幸存者,他们的意识是否还正常?他们是否承受得住苏醒后面对这物是人非、希望彻底湮灭的现实?而且,唤醒过程本身,是否会加速他们本就濒临枯竭的生命力流逝?
不唤醒?
难道就让他们在这冰冷的维生舱中,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无声息地走向最终的消亡?让他们带着可能至关重要的信息和那份沉重的记忆,永远沉默?
“能量读数显示,他们的维生系统能量储备已经见底,估计支撑不了几个标准日了。”工程师检查着维生舱外接的古老读数,声音低沉,“即使我们不干预,他们也……”
言下之意,唤醒他们,或许是给予他们最后开口说话、留下遗言的机会,也是获取信息的最后窗口。
秦雪将手轻轻贴在一个维生舱冰冷的玻璃上,灵能如同最细微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探入。她感受到的不是清晰的思维,而是一种极度微弱的、仿佛被厚厚冰层包裹的意识波动,充满了疲惫、沧桑,以及一种近乎凝固的绝望。
“他们的意识……非常虚弱,像是在漫长的沉睡中耗尽了大部分活力。”秦雪睁开眼,眼中带着一丝悲悯,“但核心的‘自我’还在,只是……很脆弱,像风中的残烛。”
刃的目光扫过三张在维生液中显得浮肿而苍白的面孔。他们是人类文明某个分支最后的见证者,是活着的“历史”。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优先唤醒中间这个,从影像看,他似乎是当时的负责人。准备紧急医疗支持,小心行事。”
工程师和陆战队员立刻行动起来,小心翼翼地连接携带的便携能源和医疗设备,尝试与古老的维生系统进行极其谨慎的对接。秦雪则集中精神,用灵能轻柔地包裹住那个负责人的意识,试图在他苏醒的瞬间,给予一些安抚和引导,避免过度的精神冲击。
过程缓慢而紧张。随着外部能量的细微注入和维生药物的缓慢调整,中间维生舱内的生命体征读数开始出现细微的波动。舱内那枯槁的老者眼皮微微颤动了几下。
终于,在众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他极其缓慢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浑浊,空洞,仿佛承载了太多无法言说的苦难和时光的重量。他茫然地眨了眨眼,视线没有焦点,过了好一会儿,才似乎逐渐适应了光线,看到了维生舱外模糊的人影。
他的嘴唇嚅动了几下,发出了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听清的声音,通过维生舱内置的通讯器传了出来:
“……时间……到了吗……最终的……沉眠……”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
“不,先生。”刃靠近通讯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而清晰,“我们是‘星痕号’的成员,收到了你们的求救信号。我们来自……联邦的后继文明。”
“联邦……?”老者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困惑的光芒,仿佛在回忆一个极其遥远而模糊的名词,“……啊……是……故乡……的名字……已经……太久了……”
他停顿了许久,仿佛每一次呼吸和思考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你们……逃出来了……?从……‘净化’中……?”
“我们逃出来了,但失去了归途。”刃沉声道,“我们也在被追杀。先生,我们需要知道,你们经历了什么?‘净化协议’到底是什么?‘收割者’又是什么?”
听到“净化协议”和“收割者”这两个词,老者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深刻的恐惧,但随即又被一种更深的疲惫所取代。
“……它们……是……清道夫……”他断断续续地说道,声音如同风中残烛,“……‘净化协议’……是低级的……区域清理工具……像……除草……而‘收割者’……是……最终的……审判……”
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讲述起那段被尘封的历史。
“远星号”并非遭遇意外,而是在一次深空探索中,误入了一片正在被“净化”的星域。他们亲眼目睹了一个生机勃勃的星系,在一种无形的、无法理解的力量作用下,所有的生命意识被瞬间抽离、抹除,只留下空荡荡的躯壳和依旧运转的机械。他们试图逃离,却被那股力量波及。
“……它不是……攻击……是……‘重置’……将复杂的、产生‘噪音’的……意识……还原为……空白……”老者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悲凉,“……我们……依靠最初代的……‘意识锚定’技术……勉强……保住了核心……但其他人……都……消失了……”
他证实了秦雪的感知——意识被彻底抹除,只留空壳。
“那‘收割者’呢?”秦雪忍不住追问。
“……‘收割者’……我们……了解不多……只在……最古老的……禁忌档案中……有过……零星记载……”老者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它们……在更高的层面……运作……筛选……整个文明……当文明发展到……某个……它们认为……危险的……或者……无价值的……阈值时……‘收割’……便会降临……”
“……我们……人类……或许……早已……在它们的……名单上……‘净化协议’……可能只是……前奏……或者……是针对……未能达到……筛选标准……文明的……清理……”
这个猜测,与林刻从“调节器”碎片中获得的信息不谋而合!
“有什么办法可以对抗它们吗?”刃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老者沉默了更久,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枯瘦的手指,指向生态园的某个方向,那里有一个早已枯萎的控制台。
“……‘星图’……我们……在逃离时……捕获了一段……异常的……引力波信号……指向……一个……连‘净化协议’……都……似乎……刻意……回避的……区域……”
“……坐标……在……那里……或许……是……唯一的……‘变量’……希望……”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
“先生!坚持住!”刃急道。
但老者只是微微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种解脱般的平静。
“……够了……沉睡……太久了……该……去陪伴……他们了……”
“……后来者……祝……你们……好运……”
他的眼睛缓缓闭上,生命体征读数快速地、不可逆转地归零。
他沉睡了数百年,只为了在这最后的时刻,将这份沉重的警告和一个渺茫的坐标,传递给意外的后来者。
生态园内,再次只剩下死寂。
另外两个维生舱中的幸存者,似乎也感应到了负责人的离去,生命信号变得更加微弱,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
刃默默地对着逝去的老者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秦雪和其他小队成员也肃穆垂首。
他们唤醒了一段冰封的时光,得到了一份用整个文明分支的毁灭换来的、血淋淋的情报,以及一个指向未知区域、可能蕴含着最后希望的坐标。
“记录坐标。”刃的声音沙哑而坚定,“我们该离开了。”
这里不属于活人。这里是墓碑,是警示,也是……起点。
带着沉重的心情和一份新的、指向“变量”之地的星图,探索小队返回了“星痕号”。
在他们身后,“远星号”方舟依旧静静地悬浮在黑暗中,那断断续续的求救信号,不知何时,已悄然停止。
仿佛一个持续了数百年的漫长梦境,终于迎来了终结。
而“星痕号”的航程,则因为这份来自过去的馈赠(或者说诅咒),再次被赋予了新的方向和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