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石”孤岛,死寂如墓。
灰败的岩石,稀薄的空气,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那片永恒翻涌、色彩诡异的混沌之海,将一切染上不祥的色调。星痕号如同被冲上岸的巨鲸残骸,斜插在岛屿边缘,再无半点声息。仅存的船员们聚集在破损的舰体旁,脸上交织着劫后余生的茫然与深入骨髓的恐惧。
秦雪跪坐在沙滩上,灵能微弱地笼罩着几名重伤员,她的脸色比伤员还要苍白。埃兹拉带着技术小组,正试图从那艘“退化”的静默者勘探船上拆卸任何可能有用的零件,动作急促而沉默。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的焦糊味和淡淡的血腥气。
刃站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像一尊饱经风霜的礁石,目光死死盯着他们来时的方向——那片混沌之海的入口。他的拳头紧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静默者挣脱禁锢时爆发的能量乱流已经平息,但那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吞噬者”注视感,却如同冰冷的毒蛇,依旧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并且……越来越清晰。
“它们……还在外面。”刃的声音低沉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在徘徊,在等待。这片孤岛的规则屏障,挡不住它们太久。”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刚逃离虎口,又入狼窝?而且这次,连逃跑的船都没了。
就在这时,一股异常的能量波动从星痕号残骸内部传来。
是林刻!
他独自一人留在几乎解体的舰桥内,试图进一步掌控体内那奔涌的起源之力。淡金色的规则之光不受控制地从他体表逸散出来,如同躁动的电弧,灼烧着周围本就脆弱的金属。他双眼时而清明,时而彻底被规则洪流淹没,发出非人的、混合着痛苦与漠然的低吼。
“不……不能这样……迦罗娜……”他似乎在挣扎,试图抓住正在消散的人性。
但那股力量太庞大了,太古老了。它代表着宇宙的“定义”权柄,是万物归一的本源。与之相比,个人的情感、记忆、乃至“自我”的概念,都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冗余。
“林刻!”秦雪感应到那股不稳定的、趋于“非人”的恐怖气息,不顾一切地冲向舰桥。
“别过去!”刃厉声喝止,但晚了一步。
秦雪刚冲进舰桥入口,一股无形的、混合着“存在”与“非存在”矛盾的规则乱流便猛地爆发开来!
轰!
秦雪如同被无形巨锤击中,湛蓝色的灵能护盾瞬间破碎,整个人倒飞出去,狠狠撞在通道壁上,喷出一口鲜血,当场昏迷。
“秦雪!”埃兹拉和几名船员惊呼着冲上去。
刃的脸色难看至极。他死死盯着舰桥方向,那里,林刻的身影在失控的规则之光中若隐若现,散发出的气息越来越冰冷,越来越……像那些没有感情的“静默者”。
“他控制不住那力量……”埃兹拉扶着昏迷的秦雪,声音带着绝望,“再这样下去,他会先一步把我们所有人都‘定义’掉!”
就在这内部危机爆发的瞬间——
嗡!!!
整个“流浪石”孤岛剧烈震动起来!岛屿边缘,那层微弱的、隔绝混沌的规则屏障,如同被重物撞击的玻璃,发出了刺耳的、濒临破碎的哀鸣!
透过逐渐稀薄的屏障,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两艘挣脱了禁锢的静默者(十字架与阴影)去而复返!它们没有直接攻击,而是如同执行某种仪轨般,悬浮在混沌之海中,舰体表面的暗红色光芒以前所未有的频率闪烁,仿佛在……献祭自身的存在,加固着某种通道!
而在它们后方,那片混沌的色彩开始旋转、坍缩,一个更加深邃、更加黑暗的“点”正在被强行打开!一股远比静默者更加原始、更加饥饿、更加无法理解的恐怖气息,如同实质的黑暗,从中弥漫出来!
“吞噬者……是吞噬者!它们不是在徘徊,它们是在召唤本体!或者……是本体的一部分!”埃兹拉看着传感器上疯狂跳动的、代表规则崩塌的读数,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尖利。
内忧外患,绝境中的绝境!
林刻失控,秦雪重伤,强敌即将降临,他们被困孤岛,无处可逃!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刃。这位铁血的舰长,是他们在物理层面最后的支柱。
刃的目光从失控的林刻身上,移到昏迷的秦雪身上,再扫过每一个面带绝望、却依旧望着他的船员脸上。他的眼神剧烈挣扎着,如同有两头猛兽在撕扯他的灵魂。
一边是可能拯救所有人,但已失控、正在丧失人性的林刻和那危险的起源之力。
一边是忠诚的同伴,是作为指挥官守护每一个船员的誓言。
时间,不多了。岛屿的屏障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薄、碎裂。那被召唤的“吞噬者”部分本体散发出的气息,已经让一些意志薄弱的船员开始精神崩溃,发出无意义的呓语。
刃猛地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这孤岛上冰冷稀薄的空气。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所有的挣扎和犹豫都已消失,只剩下一种近乎残酷的、冰冷的决断。
他大步走向那艘被“退化”的静默者勘探船,从工程组那里夺过一把还在发烫的激光焊枪。
“舰长?”工程组长愕然。
刃没有回答,而是用焊枪粗暴地撬开了勘探船驾驶舱的舱盖。里面是简陋到极点的操控界面,以及一个似乎是用来连接某种外部设备的、造型奇异的接口。
“埃兹拉!”刃头也不回地吼道,“把这玩意,接到星痕号残存的主能源电容上!把所有能抽取的能量,全部导入这个接口!”
“什么?你想干什么?”埃兹拉难以置信,“那是静默者的东西!我们根本不了解它的原理!强行连接可能会引发……”
“执行命令!”刃的吼声如同炸雷,打断了埃兹拉的话,带着不容置疑的、属于舰长的绝对权威,“我们没有时间了!这是唯一可能……唤醒他,或者……阻止他的方法!”
他说的“他”,指的是林刻。
埃兹拉看着刃那决绝的背影,又看了看屏障外那越来越清晰的恐怖黑暗,咬了咬牙,带着技术小组开始疯狂接线。
刃则从腰间抽出了他那把从未离身的、铭刻着星痕徽记的高周波匕首。他抚摸着冰冷的刀锋,眼神复杂地最后看了一眼星痕号舰桥的方向。
“林刻……”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如果你还能听见……记住我们是谁……记住我们为什么而战……”
就在这时,勘探船那个奇异接口猛地亮起刺目的白光!残存的所有能源,包括维持部分重伤员生命的储备能源,被埃兹拉孤注一掷地全部导入了进去!
勘探船简陋的驾驶舱内,一个模糊的、由光线构成的控制界面猛地弹出!上面流动着无法理解的符号和数据流!
与此同时,星痕号舰桥内,失控的林刻似乎被这股同源的、但带着强烈“指向性”的能量波动所吸引,猛地转过头,那双规则之眸锁定了勘探船的方向!
刃深吸一口气,眼中最后一丝温情彻底湮灭,只剩下钢铁般的意志。他伸出左手,毫不犹豫地,狠狠按在了那个光芒刺目的控制界面上!
“以我之血,以我之志,以星痕号舰长之名——”刃的声音如同宣誓,又如同最后的告别,响彻孤岛:
“启动——‘同频共振’协议!”
嗤——!
难以想象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刃的全身!他的左手仿佛被投入了炼钢炉,血肉在光芒中消融,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但他死死咬着牙,没有松开分毫!他的意志,他的记忆,他作为舰长的全部职责与信念,化作一股纯粹的精神洪流,顺着那接口,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向勘探船,并透过某种难以理解的链接,强行撞向了舰桥内失控的林刻!
这不是攻击,而是……牺牲式的共鸣!以自身的存在为代价,去唤醒另一个存在深处,被力量淹没的人性!
“呃啊啊啊——!”林刻抱住头颅,发出了痛苦与混乱的咆哮!刃的记忆碎片——第一次指挥星痕号出航的激动,与同伴并肩作战的热血,失去战友的悲痛,守护船员的誓言,还有……迦罗娜最后那释然又复杂的微笑——如同最锋利的凿子,狠狠凿击着他被规则洪流冰封的意识核心!
规则之光与人性之光在他体内展开了惨烈的拉锯战!他的身体时而变得透明,仿佛要化为规则本身,时而又凝实,流露出极致的痛苦。
而外部,孤岛的屏障,终于——彻底破碎!
混沌之海疯狂涌入!那两艘静默者如同完成了使命般,暗红色的光芒彻底熄灭,化为冰冷的残骸,被混沌吞没。而在它们身后,那个被强行打开的黑暗“点”,猛地扩张!一只完全由“静止”、“虚无”、“终结”概念构成的、无法形容其形态的、巨大的黑暗利爪,从中缓缓探出,带着湮灭一切的绝对恶意,抓向了孤岛,抓向了星痕号残骸,抓向了……正在与自身命运搏斗的林刻!
刃的半边身体几乎在光芒中消融殆尽,但他看着那只探来的黑暗利爪,看着在痛苦中挣扎的林刻,沾满鲜血的嘴角,竟然勾起了一丝近乎狰狞的、属于战士的弧度。
“来吧,杂碎……”他用尽最后力气,发出无声的呐喊。
就在黑暗利爪即将触及孤岛的刹那——
林刻猛地抬起了头!
他的左眼,依旧是奔流不息的规则之光。
但他的右眼,却重新燃起了……属于“林刻”的、充满了悲痛、愤怒与无比坚定的人类火焰!
“滚开!”
他发出一声不再是规则宣告,而是蕴含着滔天怒火的咆哮,对着那只黑暗利爪,一拳轰出!
这一次,不再是言出法随的规则定义。
而是将起源的权柄,融入了人类最原始的愤怒与守护意志之中,化作了一道撕裂混沌、贯穿虚无的……起源之拳!
光芒与黑暗,轰然对撞!
整个“流浪石”孤岛,在这一刻,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最后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