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州市政府第三会议室的空气凝滞得能拧出水来。椭圆长桌如同楚河汉界,左侧是以高育良为首的政府班底,右侧是沙海、高小琴、王大路三位企业家代表,以及两位掌握钱袋子的关键人物——城商银行吕州分行的行长钱大通,指间捻着油亮的佛珠,外资m国银行吕州分行的副行长李蓉(欧阳菁之女,海归精英),指尖在平板边缘规律轻叩,像在计算分秒利息。阳光被百叶窗切割成明暗相间的光栅,在高育良面前的紫砂杯沿跳跃。
“诸位,文化中心项目正式采用ppp模式推进。”发改委主任黄福建清了清嗓子,激光笔红点在幕布上圈出三个字母,“public-private partnership,即政府与社会资本合作。核心是政府授权、企业出资建设运营、金融机构提供融资支持,风险共担,利益共享。”他顿了顿,补充道,“简言之,三方合力办大事。”
现代概念套上官场语境,莫名有种错位的喜感, 高育良垂眸抿了口茶,氤氲热气模糊了镜片后的锐利。不过“合力办大事”这种说法,很形象,通俗易懂!
风险博弈:文物上的钢丝
“首要议题:风险切割。”文化局长高家明声如洪钟,手指重重敲在摊开的《文物保护法》上,“月溪桥要是修缮时发现主梁有千年虫蛀,额外费用谁兜底?陈氏祠堂地底下万一挖出个宋窑,工期延误的损失谁认?”
沙海立即接话,儒雅中带着不容退让的坚持:“高书记,李市长,瀚海在文保项目上交过学费。”他展开一份装订精美的案例报告,“汉西安州项目,我们在修复明代书院时发现夹壁暗层,内有珍贵典籍。为保护文物原貌暂停施工三个月,额外投入两千八百万。”他目光扫过众人,“文物是不可再生的全民财富,其本体隐藏的不可预见风险,理应由政府承担主要责任。瀚海可承担施工过程风险,但千年地下的秘密,企业无力预判更无力全担。”
他脑海中闪过安州股东会的激烈争执,后背绷紧。
“龙腾集团愿意承担更高风险比例。”高小琴唇角含笑,将一册烫金封面的方案轻轻推向李达康,“我们引入国际风险管理模型,将不可预见费,设置为5%的封顶额度。具体条款,方案第37页有精算依据。”
高小琴心中冷哂:封顶?真出大事,自有赵公子的法子转嫁。合同里的模糊地带,就是腾挪空间。
王大路搓了搓指节的老茧,瓮声开口:“沙总在安州那是真金白银的教训,5%的额度…” 话音未落,桌下小腿骨传来一阵锐痛——高小琴七厘米的鞋跟精准地“提醒”了他。
他龇牙闭嘴,心里暗骂:这女人手真黑!我在湿地项目上可没碍着你!
回报困局:公益与利益的拉锯战
“第二难点:盈利模式。”财政局长郝材哗啦抖开一叠赤字报表,“图书馆免费开放,市民广场不收门票,靠那几间文创小店收租?瀚海的沉浸共生方案,回本周期保守估计二十年!”他手指几乎戳到龙腾方案里那个炫目的玻璃中庭效果图,“这种未来派建筑,维护成本更是天文数字!钱从哪来?”
“所以需要创新的回报机制。”高育良沉稳的声音响起,红笔尖在规划图上利落滑动,“政府可让步,文化中心非核心区域——如图书馆咖啡区、剧院衍生品商店、广场临时展位等——二十年的特许经营权。”笔尖倏然一顿,精准圈出图纸边缘三块标注着“待开发”的空白地块,“同时,作为项目配套激励,政府承诺授予合作方,对这三处商业用地的优先开发权。前提是,开发方案必须符合吕州整体规划。”
“龙腾申请捆绑开发权!”高小琴立刻起身,香风随着动作拂过桌面,“我们有成熟的商业地产开发团队和顶级商业资源。文化是灵魂,商业是血脉,只有血脉畅通,灵魂才能焕发光彩!龙腾有信心实现文化价值与商业回报的完美闭环。”
她脑中蓝图飞旋:住宅和商业体的利润,足以覆盖文化中心的长期投入。赵公子要的就是这个杠杆。
沙海却缓缓摇头,目光沉静地看向高育良:“瀚海只专注于文化中心的长期运营权。文化项目如同陈酿,急火催不出真味。我们看重的是项目本身的口碑沉淀和社会效益带来的长远品牌价值。至于商业地产开发,非瀚海所长,亦非此项目初心。”
他瞥见高小琴眼中闪过的精光,心下了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说到钱袋子…” 城商行行长钱大通呵呵一笑,手中佛珠啪嗒轻响,“我们吕州城商行,扎根本地,最懂吕州需求。可以提供项目全周期的流动性贷款支持,利率嘛…” 他笑眯眯地看向李蓉,“肯定比某些外资行更‘贴心’。”
他心里算盘拨得飞快:政府背书的项目,坏账率低,还能拉近关系,稳赚!
李蓉红唇微扬,将平板电脑优雅地转向众人:“m国银行作为国际金融机构,可提供基准利率下浮15%的十年期项目贷款。”屏幕上英文协议的关键条款清晰醒目,“我们拥有全球化的资金池和低风险溢价优势,能为吕州节省巨额融资成本。” 她目光扫过郝材瞬间发亮的眼睛和钱大通微僵的笑容,补充道,“当然,资金安全是共同关切,我行会引入国际通行的项目监管机制作为风控保障。”
会议室陷入短暂的沉寂。郝材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下浮15%!十年期!这省下的利息…
李达康的钢笔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划着深痕,外资的低息诱惑巨大,但那些监管条款…
“本地银行更熟悉情况!”易学习忍不住出声,“项目监管,我们本地的程金树局长团队经验丰富,对吕州文保…”
“程局的能力我们毫不怀疑,”李蓉微笑着打断,语气礼貌却不容置疑,“但国际化的资金需要国际化的风控标准匹配,这是行业惯例,也是对吕州项目的负责。”
她心里明镜似的:父亲李达康要政绩速度,自己必须拿下这个标杆项目。国际监管是筹码,更是护城河。
育良破局:规则为尺,平衡为道
“两家银行的方案,都体现了对吕州项目的重视和支持。”高育良的声音如清泉流过,打破了微妙的僵持。他目光如炬,扫过沙海眼中的坚持、高小琴眉梢的算计、王大路脸上的忐忑,“但选定社会资本合作方,首要标准,是其对文物保护的专业态度、技术实力与成功经验!”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
“瀚海在安州的成功实践,证明了其守护文脉的决心和能力,其风险预案也最为详实。龙腾在新城大道和菜丁工程上展现的成本控制与执行力,值得借鉴。王总的路东公司在湿地项目的本土化经验,亦是宝贵财富。”
他话锋一转,抛出定案,“文保核心风险,由政府承担主体,但合作方需缴纳项目总投资额3%的风险保证金,作为其施工规范与风险防范的约束。项目收益回报机制采用‘三合一’模式:特许经营权 + 优先开发权 + 政府可行性缺口补助。三者结合,平衡公益与可持续。”
他看向钱大通和李蓉:“至于融资方案,请钱行长、李副行长在七十二小时内,基于上述合作框架,分别提交贵行最优的融资组合方案。城商行的本土优势与外资行的国际资源,吕州都敞开怀抱!”
高育良心中盘算,既要外资的低成本资金,也要本土银行的支持与灵活性,平衡才是王道。
钱大通手中佛珠转得飞快,还有机会!组合方案…得找老欧(欧阳菁)连夜商量!
李蓉眼底闪过一丝锐芒,想两头下注?那就看看谁的方案更有吸引力。
……
暗流涌动:舆论场的硝烟
三天后,高育良站在办公室落地窗前。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两份报纸形成刺眼对比。
《吕州日报》头版是王大路在湿地项目工地上,戴着安全帽与工人一起查看图纸的大幅照片,标题醒目:“本土匠心守护生态!路东公司湿地工程获专家点赞”。
而旁边那份《吕州财经周报》,头版通栏标题触目惊心——《汉西明星企业陷舆论漩涡?瀚海文投安州项目被指‘过度商业化’!》,配图是沙海在某个论坛上发言的侧影,报道内文充斥着“疑似破坏历史风貌”、“商业侵蚀文化”等模糊指控,消息源仅标注为“部分市民和业内人士”。
“欲加之罪!”高育良冷哼一声。秘书长林卫华低声汇报:“书记,龙腾集团今天组织了省市三十余家主流媒体,高调参观他们的新城大道和菜丁工程项目。通稿标题是‘龙腾品质铸就吕州速度与温度’,强调他们既有建设地标的速度,也有改造民生的温度。高小琴亲自全程讲解,风光无两。”
仿佛为了印证,窗外远处一块巨大的LEd屏幕亮起,开始循环播放龙腾集团的宣传片:高小琴身着干练的白色套装,在新城大道宽阔的路基前挥斥方遒,画面一转又是她在整洁明亮的“菜丁”市场内与摊贩亲切交谈,最后定格在“龙腾集团——吕州建设新力量”的金色标语上,光芒耀眼。
正面强攻舆论高地,暗地里放冷箭中伤对手,高小琴这组合拳打得漂亮。高育良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窗框上敲击。沙海这老实人怕是要吃亏… 他转身抓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拨通宣传部长刘芳:“刘部长,文化中心方案全民投票的专栏,立刻增加一个新选项——‘现有方案均有不足,建议博采众长,深化设计’!把投票截止时间延长一周!”
夕阳的余晖将对面龙腾集团大厦的玻璃幕墙染成一片壮烈的金红。高育良凝视着那栋仿佛在燃烧的建筑,手机屏幕忽然亮起,一条来自沙海的加密信息静静躺在收件箱,标题只有两个字:“呈阅”。
他点开附件,一份详尽的舆情分析报告和数张拍摄清晰的照片跃然眼前——照片显示,《吕州财经周报》那位撰写负面报道的刘姓主编,三天前深夜曾秘密进入龙腾集团总部大楼,两小时后才离开。报告末尾附有一小段监控视频的云端链接。
高育良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窗外的龙腾霓虹招牌,此刻在他眼中,仿佛巨兽龇出的森森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