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艰难地穿透棚户区低矮屋檐间的薄雾,却驱不散淤积在王家门前的沉闷。
赵贵发叉着腰着,堵在自家的门框前,黝黑的脸上沟壑纵横,每一道都刻着“休想”两个字。
他身边站着七八个同样面色不善的汉子,像一堵沉默却顽固的人墙,将举着激光测距仪和电子平板的省测绘院专家,死死挡在外面。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无声的对抗,每一次仪器的轻微嗡鸣都像在挑动着赵贵发敏感的神经。赵贵发心里像烧着一团火:省里的专家?机器?骗鬼呢!爹当年起早贪黑垒的院墙,多出那点地方就是我的命根子!凭啥红笔一划就没了?石总说的好听,量准了不吃亏?哼,当官的嘴,骗人的鬼!
石红杏站在人群前方,米色风衣下摆沾了泥点也顾不上,声音已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贵发大哥,市里请的是省测绘院专家,仪器都是最先进的,保证公平公正!您家这情况特殊,更要量准了,将来新房面积才不吃亏啊!”
她试图从“利”的角度切入,目光却紧锁着赵贵发身后那几个眼神闪烁的领头汉子,石红杏心中警铃大作:这几个生面孔哪来的?不像本地的,眼神凶得很…事情没那么简单,背后肯定有人撺掇!这赵贵发,被人当枪使了还梗着脖子!
“吃亏?” 赵贵发从鼻孔里哼出一声,粗糙的手指几乎戳到石红杏面前,“石总!你们当官的嘴皮子一碰,说拆就拆,说量就量!我爹当年一砖一瓦垒起来的院墙,多出的那半间偏厦,你们红笔一划就不算了?公平?公正在哪儿?”
他身后的汉子们发出嗡嗡的附和声,现场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赵贵发身后的一个刀疤脸汉子,眼神阴鸷地扫过石红杏和高育良,心中冷笑:闹吧,闹得越大越好!上面交代了,拖得越久,价码越高!
站在石红杏身边的高育良,看着石红杏额角渗出的细汗和赵贵发那油盐不进的模样,眉头微蹙。
高育良现代灵魂小人儿在脑海里无奈摊手:棚改最怕这种历史遗留的“模糊产权”,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简直是规则之笼的天然裂缝!石红杏这“利诱”牌,撞上“祖产情结”和有心人挑唆的铁板了。这僵局…难破!
就在这胶着时刻,一阵低沉悦耳的引擎声由远及近。一辆光可鉴人的黑色宾利轿车,慢慢开进来,稳稳停在狭窄的巷口。
车门无声滑开,赵瑞龙一身浅灰色高定西装,锃亮的皮鞋踩在泥泞地面,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赵瑞龙心底一阵腻歪:这破地方,一股子穷酸味!要不是为了…啧!
紧随其后的高小琴,香槟色套装一丝不苟,高跟鞋稳稳踩在泥泞上,精致妆容与灰扑扑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她目光精准地扫过人群,落在赵贵发脸上,唇角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
高小琴心中念头飞转:火候差不多了,该灭火了。既解了围,又在高育良和石红杏面前落个好,更重要的是…
“贵发叔,火气这么大?” 赵瑞龙踱步上前,语气带着纨绔子弟特有的漫不经心,目光却在赵贵发和刀疤脸等人脸上快速逡巡,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高小琴则径直走向石红杏和高育良,微微颔首,姿态放得极低,声音清越坦荡:“高书记,石总。龙腾在吕州发展,也希望能为本地和谐稳定尽一份心。贵发叔是瑞龙的本家叔叔,不如让我们试试?或许能说上几句话。”
高小琴眼神清亮:姿态要做足,话要说得漂亮。高书记的眼神…好深,看不出波澜,得小心应对。
石红杏眼中错愕一闪而过,随即是更深的警惕——龙腾的手伸得太快了!
石红杏心头一沉:好个高小琴!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僵局时来当和事佬?这“心”怕是不纯!棚改这块肉,龙腾也想咬一口?
高育良面上不动声色,微微颔首:“有劳高总、赵董费心。”
高育良现代灵魂小人儿抱着胳膊,嘴角噙着一丝冷嘲:琴音未起,暗渡先至!赵公子这“及时雨”,浇的怕不是灭火的水,而是想趁机在棚改锅里下饵的油!好算计!
赵瑞龙下巴一扬,对赵贵发道:“叔,堵门口算怎么回事?进屋说!” 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亲昵和命令感。
赵贵发脸上肌肉抽动,看看赵瑞龙隐含警告的眼神,又看看高小琴沉静的面容,再瞥见刀疤脸微微摇头的示意,最终闷哼一声,侧身让开了门。
高小琴对石石红杏和高育良再次点头示意,步履从容地跟着赵瑞龙走进了昏暗的堂屋。木门“吱呀”关上,隔绝了外界。
堂屋内光线浑浊。赵贵发妻子王春花局促地搓着围裙搬板凳。赵瑞龙嫌脏似的用指尖掸了掸西装。
“贵发叔,”高小琴开门见山,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您家小子小斌的心脏病,我知道了,省人民医院心外科的张主任,是国内顶尖专家。瑞龙已经联系好了,明天就能安排入院,所有费用,龙腾负责。”
王春花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嘴唇哆嗦着看向丈夫。王春花心尖都在颤:小斌…小斌有救了?这是真的吗?老天爷开眼了?
赵贵发黝黑的脸皮狠狠抽动,梗着的脖子软了一分,但依旧硬撑:“我…我家的事,不用你们管!”
“管?”高小琴轻轻一笑,笑意未达眼底,“我们当然管不着。但贵发叔,您带头阻挠政府依法进行的棚改测绘,这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她语气平和却带着冰碴,“聚众抗拒执法,扰乱公共秩序,公安介入是迟早的事。您进去了,小斌的病怎么办?春花婶子怎么办?”
她目光转向王春花,带着恰到好处的怜悯,“听说婶子以前在纺织厂是技术骨干?下岗可惜了。龙腾旗下新开的精品酒店,正缺一位有经验的布草房主管,待遇嘛,肯定比您当年在厂里好。”
高小琴精准拿捏着对方软肋:恩威并施,打蛇打七寸。这夫妻俩,跑不了。
王春花呼吸急促,手指死死绞着围裙,求助般看向赵贵发。
王春花内心天人交战:小斌的病…公安抓人…还有工作…当家的,咱…咱别犟了!
赵贵发额头青筋跳动,高小琴的话像冰冷的蛇缠绕在他最脆弱的软肋上。
赵贵发心中防线崩塌:儿子…老婆…还有那顶带头闹事的大帽子…扛不住了…真扛不住了…
赵瑞龙适时嗤笑,带着不耐烦敲打:“叔,别犟了!胳膊拧得过大腿?高书记和石总那是按规矩办事!省里专家量的,白纸黑字,还能坑你不成?赶紧让外面的工作人员进屋测量,小斌的病耽误不起!”
赵瑞龙心底得意:搞定!这老倔驴,还是得靠硬的吓唬,软的哄!高育良的“规矩”?哼,正好拿来用用!
堂屋内死寂,只有王春花压抑的啜泣。赵贵发像被抽走力气,颓然跌坐,双手抱头,良久,发出一声低吼:“量…让他们量吧!”
木门打开,阳光刺眼。赵贵发垂着头,拉着抹泪的王春花,走到镜头前。他声音沙哑干涩:“我…我赵贵发,一时糊涂…错了!我认错!该量就量,我…我配合!” 说完,拉着妻子深深弯腰道歉!
高小琴和赵瑞龙并肩站在台阶上,坦然接受着媒体的镜头。闪光灯频频亮起。
高小琴迎着镜头,唇角微扬:化解矛盾,促进和谐,龙腾的企业形象…这一笔,值了。石总,高书记,这份“人情”,你们得认。棚改…我龙腾,进来了。
赵瑞龙则有些不耐烦地整理了下袖口:烦死了,拍够了没?赶紧完事!
高育良现代灵魂小人儿看着镁光灯下的高小琴,眉头紧锁:好一手“名利双收”!解围是假,插旗是真!这女人,手腕比原剧里那个只会唱戏的高小琴,高了不止一个段位!
高育良目光扫过石红杏紧绷的侧脸,石红杏脸色铁青,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好一个龙腾!好一个高小琴!借力打力,踩着指挥部立牌坊!这梁子,结下了!
僵局破除,测绘迅速推进。
几天后,受伤的王文大爷和张晓花的伤快好了,高育良与石红杏亲自送这对夫妇回其家中!
但当王大爷拿到测绘图纸时,用力拍打轮椅扶手:“不对!我家那灶披间!明明靠着东墙还有三尺宽的地方…怎么没了?平白少了快五平方!”
张晓花也指着图纸边缘:“是哩!我家屋檐下那点滴水的廊子…也没给算!我们老两口都受伤遭罪了,这点地方都不给?不行!得加上!”
王大爷心中又急又怒:欺负老实人!欺负我们老眼昏花!那三尺地,冬天存白菜,夏天放煤球,实打实的地方啊!
张婆婆抹着泪:廊子虽小,下雨天收个衣服,放个板凳多方便!这都没了…心寒啊!
工作人员耐心解释规范,王大爷眼神从期待变得黯淡、困惑,最终化为一声长叹:“明白了…国家的尺子…国家的道理大…我们老了,跟不上趟了…” 他颤巍巍拿笔准备签字。
王大爷心中一片冰凉:不是人家坑我,是咱这老黄历,翻不过国家的篇了…认命吧。那佝偻的身影和认命般的妥协,比任何抗争更让人心酸。
高育良扶住王大爷的手,温声道:“大伯,规范是死的,人是活的。您家的情况特殊,您和张大娘又受了伤。这‘三尺地’虽然不能算进房本面积,”
他话锋一转,看向石红杏和社区书记,“但回迁安置时,在楼层和户型的选择上,是不是可以优先考虑,给两位老人家一点实际的便利和照顾?具体的,石总,你们按政策,结合实际情况,拿出妥善方案,好不好?”
高育良现代灵魂小人儿暗自点头:规则是底线,但冰冷的条文下,需要人性的温度去填补缝隙。这“优先照顾”,既在规则框架内,又解了心结,高!
石红杏立刻领会:“高书记放心!王大爷,张婆婆,一定优先考虑,给您们一个满意的安置!”
石红杏心中佩服:高书记这办法好!既维护了规则的严肃性,又解决了实际困难,堵住了悠悠之口,更显得指挥部有情有义。跟高小琴那套收买人心比起来,这才是正道!
王大爷和张婆婆愣住了,眼中熄灭的光又亮起来。王大爷用力地签下了名字。王大爷心中暖流涌动:高书记…是真心为我们老百姓想啊!这字,签得值!
夕阳的余晖将测量人员的影子拉得很长,仪器依旧在精确地捕捉着每一寸土地的数据。
王大爷和张婆婆被社区工作人员小心地推离了这片承载着他们复杂情绪的地方,朝着临时安置点的方向缓缓而去。王大爷的手紧紧攥着那份签了字的确认单,指节依旧有些发白,但眼神里少了那份认命的悲凉,多了点对“优先照顾”的期盼。
“书记,” 石红杏走到高育良身边,声音压得很低,眉头紧锁,“赵贵发这边是‘解决’了,多亏了龙腾的‘热心’。”
她刻意加重了“热心”二字,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嘲讽和忧虑,“但是,根据社区和指挥部最新的摸排统计,像王大伯这样历史遗留问题不多、能讲得通道理的住户,基本都配合了。剩下的那些…”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疲惫和凝重,“才是真正的硬骨头,油盐不进的主儿。特别是…那几家。”
她没有具体点名,但高育良立刻从她凝重的眼神中读懂了信息。棚改指挥部内部有一份“重点关注名单”,他们是达成95%同意率道路上,最顽固的堡垒!
高育良收回目光,看向石红杏,沉声道:“我知道了。赵贵发是特例,他的‘解决’方式,不代表政府立场,更不能成为范例。剩下的攻坚战,才是对我们指挥部能力、耐心,还有‘公平’二字成色的真正考验。”
他拍了拍手中的测量规范文件,纸张发出脆响,“规则是底线,但面对这些真正复杂、甚至带着伤痕的个案,光靠冰冷的条文和仪器,怕是不够。明天,你把那些住户的详细资料和前期沟通记录整理好,我们指挥部内部先开个会,一户一策,研究对策。‘钉子户’…也得一颗颗地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