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育良的指尖在那份龙腾集团送来的公函封面上轻轻一叩,发出“笃”的一声轻响,如同敲在绷紧的鼓面上。
烫金的字体在透过窗户的阳光下有些刺眼,鲜红的印章更像一滴凝固的血。,办公室里瞬时无声,落针可闻,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嗡鸣。
“临时股东大会?”高育良的声音不高,平稳得像一泓深潭,目光缓缓扫过闻讯赶来的几人——梁劲眉头拧成了疙瘩,郝材镜片后的眼神带着忧色,法制办主任赵平嘴唇紧抿,首席律师方明则已翻开随身携带的厚重法规汇编,手指快速划过目录,只有林卫华站在稍后,脊背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地记录着。
高育良现代灵魂的警报尖锐响起:恶意收购的毒丸计划!高小琴,你终于按捺不住,想用资本市场规则的铁锤来砸碎我的棋盘?好,那就看看谁更懂规则的韧性与锋芒。
“书记,”方明率先开口,声音带着专业律师特有的清晰与节奏感,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冷静的光,“程序上,龙腾持股百分之六,联合中福资本(总经理陆建设)名下的百分之六,合计百分之十二,确已达到《公司法》第一百零一条及公司章程第五章第七条规定的,请求召开临时股东大会的最低持股比例门槛。”
他的语速很快,但每个字都咬得清晰,“然而,这仅仅是敲门砖。真正的战场在于两点:其一,他们所依据的‘紧急情形’——即威尔公司诉讼可能导致公司生存危机的论断,存在重大争议,需在股东大会上辩论方能定论,并非他们单方面宣布即可成立!
“其二,也是最关键的,”方明的指尖重重地点在公函正文“保障股东利益最优方案”那几个字上,“此表述极度模糊,边界不清,极易被操纵解读,成为他们收购方案的代名词,甚至为后续可能的强制要约收购铺路。这是裹着糖衣的炮弹!”
梁劲忍不住插话,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烦躁:“中福资本…陆建设?!林满江的人!他们怎么会和赵瑞龙、高小琴搅到一块儿去?这不合常理!”
他感到一股强烈的棘手感,中福资本的突然介入,像一块巨石投入原本就暗流汹涌的湖面。林满江这只老狐狸,到底在图谋什么?
“常理?”高育良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那是一种洞悉人性幽微后的了然!
“梁主任,在足够的利益面前,‘常理’往往是最先被打破的藩篱。眼下不是探究他们为何联手的时候!”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鹰隼,扫向方明和赵平,“当务之急是破局!方律师,赵主任,议题表述是我们反击的第一道防线,必须严丝合缝,清晰如刀!”
他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第一项议题,原文照录:审议龙腾集团有限公司提出的《关于全资收购吕州钢铁厂全部股权之方案》。 但务必在议题说明中,用最醒目的方式标注:此提案仅为待审议之选项之一,并非唯一解决方案,其可行性、合理性及对股东利益之影响,均需经大会充分讨论与表决。”
“第二项议题,改为:听取并讨论吕州钢铁厂管理层(由周为民同志代表)就当前专利诉讼风险、核心技术攻关最新进展、已采取及拟采取应对措施所作之专项报告。”
“并在会议通知中,着重强调:此专项报告系全体股东全面、客观了解吕钢厂真实经营状况、技术实力及管理层应对能力之核心信息依据与决策基础!”
方明眼睛骤然爆发出光彩,手中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妙!太妙了!书记!”他忍不住赞叹出声,脸上是纯粹的、遇到精妙解题思路时的兴奋!
“将龙腾方案降格为‘待选项’,彻底剥掉其‘唯一出路’或‘最优方案’的伪装外衣!同时,将管理层报告提升到‘核心决策依据’的高度,牢牢掌握信息定义权和议程主导权!这简直是…规则战场上的四两拨千斤!” 这位高书记,哪里还是印象中温文尔雅的学者型官员?分明是深谙规则奥义、能在方寸间布下天罗地网的战术大师!
“很好。”高育良微微颔首,那份沉稳的气度仿佛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房间内稍显焦灼的气氛。他目光流转,部署如行云流水,清晰而有力:
“梁主任,”他看向梁劲,眼神带着沉甸甸的托付,“中冶集团手握百分之十二的关键股权,是我们最坚定、也是最重要的盟友。”
“你必须亲自跑一趟,或者立刻安排最高级别的视频会议。不仅要讲清当前诉讼的实质、我们掌握的技术优势和管理层的决心,更要强调吕钢厂在汉东乃至国家钢铁产业布局中的战略地位!让他们明白,支持我们,就是支持国家产业升级的战略定力,是双赢!他们的票,是定盘的星!”
梁劲深吸一口气,用力点头,眼神变得坚定:“书记放心!中冶的张总我熟,道理讲得通!我这就去安排,务必拿下!” 这块硬骨头,必须啃下来!
“郝局长,”高育良转向郝材,语速加快,“立刻组织精干力量,协同方明远局长,准备两份报告:一份是吕钢厂最新的、详实到每个螺丝钉的全面运营报告,突出现金流健康、工人稳定,中试正稳定进行之中,取得了重大突破!”
“另一份是环保合规评估报告,要经得起最严苛的推敲,请方局长务必找最权威的第三方机构背书!龙腾惯用伎俩就是散布恐慌,下一步极可能污蔑吕钢厂存在重大环保风险,企图动摇股东和公众信心。我们要未雨绸缪,把事实和数据,做成最坚硬的盾牌!”
郝材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烁着精明的光芒:“明白!数据都是现成的,环保这块方局一直抓得紧,我马上协调,今天下班前就把报告初稿呈您过目!绝不给谣言任何可乘之机!” 想玩阴的?门儿都没有!
“卫华,”高育良的目光落在林卫华身上,“立刻联系石红杏同志。工人股东那百分之五,人心稳,大局就稳了一半!”
“请她务必发动工会所有骨干力量,特别是那些在工人中威望高的劳模、老班长、技术大拿!深入车间、班组、宿舍,用最朴实、最接地气的大白话,把以下内容传达到位:厂子运转正常得很!工资奖金一分钱不会少,按时发!技术难关,咱们的工程师正在拼命突破,曙光就在眼前!市委市政府,永远是他们最坚实的靠山!绝不能被那些别有用心的谣言牵着鼻子走!”
林卫华挺直腰板,声音铿锵有力:“是!书记!我马上去办!红杏同志做群众工作是一把好手,工人兄弟们信她!” 民心就是根基,这块阵地,必须守住!
“至于沙海的翰海集团和王大路的路东集团,”高育良的目光沉静下来,带着一种深思熟虑后的笃定,手指轻轻搭在电话听筒上!
“这百分之六加百分之六,是关键的摇摆力量。我亲自来谈。” 沙海是技术派,看重长远价值;王大路是务实派,讲究利益和关系。切入点不同,但核心都是建立信任,瓦解龙腾的游说。
现代商业博弈的精髓,就在于精准把握对方的核心诉求与担忧,用事实和前景构建无法拒绝的合作桥梁。他拿起电话,沉稳地拨出了第一个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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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侦支队,一号审讯观察室。
冰冷的单面玻璃像一道无形的墙。祁同伟抱臂而立,身形如标枪般挺直,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穿透玻璃,牢牢锁住审讯室内那个眼神闪烁、坐立不安的李斌。房间里的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更添几分压抑。
审讯警官闫维山,经验丰富!他不急不躁,将一份份证据像码牌一样,缓慢而清晰地推到李斌面前。
“李老师,‘学术交流’?”闫维山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淡,他拿起一份打印的通话记录清单,“那解释一下,为什么你和那位‘国际期刊编辑’的加密通话,时间点和你接收王文胜发送加密文件的节点分秒不差?”
他又推过去一张银行流水单,“还有这笔从离岸账户汇入你妻子表弟账户的‘顾问费’,金额不大不小,正好二十万美金?也是学术交流的劳务?”
屏幕上适时地切换出王文胜痛哭流涕交代罪行的视频片段,以及技术部门对那个加密U盘的初步解密报告,上面触目惊心地标注着“核心参数”、“流向不明”。
李斌的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慌乱地躲避着那些铁证,喉结上下滚动。
“李斌!”祁同伟冷硬的声音突然通过麦克风在狭小的审讯室内炸响,带着金石般的穿透力,“你以为这只是简单的商业泄密?这些核心参数涉及尖端材料工艺,一旦流向境外特定机构或竞争对手,足以威胁国家相关领域的技术安全!‘危害国家安全’这六个字的分量,你一个大学讲师,扛得起吗?!想想你的父母妻儿!”
最后一句,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李斌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上。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双手死死抓住桌沿,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完了…全完了…他们没告诉我后果这么严重…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心理堤坝轰然崩塌。“我…我说!我都交代!是…是一个叫‘穿山甲’的人联系我的!我…我从没见过他本人,声音也做过处理,只用加密邮箱和一次性电话卡联系…他…他给我钱,许诺帮我运作调到更好的研究所…”他语无伦次,涕泪横流。
“最后一次联系,‘穿山甲’说了什么具体的话?有没有透露任何身份信息?”闫维山紧追不放,声音像手术刀般精准。
李斌拼命回忆,浑浊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微光:“有…有!最后一次下指令时,他好像…好像心情不错,挂断前随口提了一句…‘月牙湖的茶不错,下次请你尝尝’!就…就这句!”
“月牙湖?!”祁同伟眼中精光爆射,如同黑暗中锁定猎物的猛兽!赵瑞龙的美食城!高小琴的办公室!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他猛地转身,对身边的副队长陈东斩钉截铁地下令:“东子!立刻调集人手,给我盯死月牙湖!重点监控美食城管理层区域、龙腾集团办公室及周边关联场所!通讯监听、可疑人员筛查,一个不漏!挖地三尺,也要把这个‘穿山甲’给我揪出来!”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猎手发现关键踪迹时的兴奋与凌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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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州钢铁厂技术中心。
厚重的铅门隔绝了外界喧嚣,只有仪器低沉的嗡鸣和键盘敲击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曲充满力量感的科技交响。高强度物理屏蔽网如同无形的铠甲笼罩着核心实验区,网络安全防御等级提升至罕见的红色警戒。
周为民站在巨大的中控屏幕前,布满血丝的双眼紧紧盯着那条代表着“低温球墨铸铁工艺稳定性”的曲线。此刻,曲线正稳稳地停留在65%的刻度线上,如同攀登者终于在一个险峻的隘口站稳了脚跟。
他布满老茧的手掌用力按在冰冷的控制台上,嘶哑却如同洪钟般的声音在实验室内响起:“屏蔽层确认有效!外部干扰源已排除!加压测试继续!目标——70%稳定平台!”
泄密?魑魅魍魉的手段,打不倒真正的攀登者!这不断攀升的曲线,就是我们砸向所有质疑和阴谋最硬的拳头! 周围的工程师们精神一振,操作更加专注迅捷。
在实验室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张明教授几乎将整个身体都埋在了三台并排的显示器后。他眉头紧锁成“川”字,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扫描仪,反复比对着屏幕上几组极其古老、几乎被遗忘的基础参数原始记录。
这些是工艺最底层的基石,极少被改动。他的指尖在键盘上飞舞,调阅着不同时期、不同权限等级的日志文件。突然,他的鼠标光标停住了,像被无形的磁石吸住。
屏幕上,一组基础热传导系数在某个深夜的日志条目里,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如同心电图杂波般的异常波动——数值被巧妙地修改了小数点后第五位,并且被后续的正常操作记录完美覆盖!时间戳显示…远在王文胜泄密之前!操作权限Id…指向系统最高管理员层级!
张明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后背的衬衫无声无息地被冷汗浸湿了一片。还有一只鼹鼠!埋得更深!权限更高!是谁?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不动声色地启动了最高级别的加密程序,将这段异常记录和初步分析数据,如同埋藏最危险的放射性物质般,锁进了多重加密的数字保险柜,同时标记了最高警示级别。这件事,必须单独、秘密地报告给高书记和祁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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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湖美食城,“听涛阁”包厢。
厚重的丝绒窗帘隔绝了湖光水色,只留下几缕微光,映照着袅袅升腾的茶烟。包厢内弥漫着顶级龙井的清香,却压不住那股无形的暗流。
赵瑞龙慵懒地斜靠在黄花梨木的太师椅上,指尖捻着一串油光水亮的紫檀佛珠,脸上挂着志得意满的笑容,将一份文件复印件随意地推到桌子对面墙壁上悬挂的加密视频屏幕前。
“林董,瞧瞧,箭已离弦,弓如满月。这临时股东大会的锣,咱们是敲定了!高育良那套修修补补的把戏,在绝对的程序面前,不堪一击!”他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掌控全局的得意。
高小琴端坐一旁,素手纤纤,执壶、温杯、高冲、低斟,动作行云流水,优雅得如同古典画中人。
一盏澄澈碧绿的茶汤稳稳奉到屏幕前。“高书记的反应确实比预想的要快些,”她声音清越,宛如珠落玉盘,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冷冽!
“做空北方钢铁被省里联合发声稳住了阵脚,厂区那些小风浪也被李达康用铁腕压了下去。”她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屏幕中林满江沉静的面容,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不过,这些都只是序曲。真正的重头戏,在股东大会的聚光灯下。只要议程启动,聚光灯亮起,我们就有的是办法,让剧本按照我们的方向走。”
视频画面里,林满江端坐于宽大的办公桌后,背景是深色的书架,面容沉静如水,目光深邃得仿佛能吞噬光线。
他缓缓端起面前那杯象征性的清茶,凑近鼻端,深深嗅了一下那清雅的香气,并未立刻饮用。“陆建设那边,”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清晰地穿透屏幕!
“我已交代清楚。他会‘全力配合’,在需要他发声的时候,发出正确的声音。”他特意加重了“全力配合”四个字,如同在棋盘上落下了一枚关键的棋子。“你们在会前,务必倾尽全力,争取到那些还在观望的票数。沙海、王大路…这些人,高育良也一定会去争取。”
赵瑞龙身体微微前倾,脸上笑容更盛,带着一种赤裸裸的、极具诱惑力的热情:“林董,您放一百二十个心!规矩,我赵瑞龙懂!江湖行走,信义为先!”
他压低了声音,如同毒蛇在草丛中嘶嘶吐信,“只要这次股东大会顺利拿下吕钢厂,合同落笔生效的那一刻,吕州钢铁厂百分之十的原始干股,立刻、干净、不沾一丝尘埃地,划转到您指定的海外离岸信托名下!一分不少!而且,”
他眼中闪烁着对更大版图的贪婪,“以后汉东能源口这块流着蜜的大蛋糕,怎么切,怎么分,还不是得仰仗您这位掌勺的‘大师傅’来定章程?”
林满江摩挲着青瓷杯沿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停顿了半秒,眼底深处,一丝对庞大财富的渴望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细微却真实的涟漪。
巨大的利益面前,即便深沉如他,呼吸也微不可察地变得深长了一丝。“瑞龙公子果然爽快。”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稳定,“中福这边,陆建设会按计划行事。我要的,是板上钉钉、万无一失的‘结果’。”他再次强调了“结果”二字,如同冰冷的契约条款。
就在视频即将挂断的瞬间,林满江仿佛忽然想起什么,状似随意地补充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哦,对了。老爷子(赵立春)刚才特意让我带句话给你,‘做事要干净利落,像当年处理京州油气田改制那样,手脚干净,不留一丝首尾’。他老人家,可是很看重这次的结果。”
“京州油气…”这四个字如同无形的冰针,瞬间刺破了包厢内看似和谐的空气。
赵瑞龙脸上的笑容极其短暂地僵硬了一下,随即像按下了恢复键,连连点头,语气带着刻意的轻松:“是是是!明白!老爷子的教诲,字字珠玑!我们一定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绝不留半点麻烦!”
高小琴执壶的手在空中几不可查地凝滞了零点一秒,滚烫的茶水几乎溅出杯沿。她眼帘迅速低垂,浓密的睫毛掩盖了眸中瞬间翻涌的惊涛骇浪。
京州油气…那个深埋于地底、沾满了血与火、绝不能被阳光照见的秘密…此刻提起,是提醒我们手段要干净,更是警告…事情若办砸了,后果不堪设想!
包厢里,顶级龙井的清香依旧氤氲,却再也驱不散那悄然弥漫开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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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育良刚放下与沙海的电话,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舒缓。沙海的态度非常明确:坚信技术的力量,看好吕钢的未来,翰海集团坚定支持以周为民为首的管理层!这百分之六的票,稳了。
他正准备拨通王大路的号码,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梁劲推门而入,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困惑与警惕的复杂神情。
“书记,联系上陆建设了。”梁劲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情绪。
高育良放下刚拿起的听筒,眉峰微挑:“哦?他怎么说?” 现代灵魂的直觉敏锐地绷紧:态度决定一切,是旗帜鲜明,还是首鼠两端?
梁劲走近几步,眉头皱得更紧,语气带着一种模仿陆建设腔调的微妙:“电话接通了。他那边背景音有点嘈杂,像是…在什么会所?他先是打着哈哈,说‘哎呀,高书记和市委的同志们效率真高啊,这么快就推进到这一步了’,承认‘确实和龙腾集团就吕钢厂当前面临的困难进行过一些建设性的沟通’。”
梁劲顿了顿,模仿着陆建设那种圆滑的官腔,“他说,‘从保护国有资产和股东权益的大局出发,我个人啊,是原则上认可在这种特殊时期,给股东们一个充分表达意见、共同寻找解决方案的平台(指股东大会)的必要性’。”
梁劲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冷硬起来:“但是!当我一字一句明确告知,按照公司章程和《公司法》规定,作为联合发起方,中福资本必须由他本人或持有其书面授权书的代表,在董事会正式发出召开通知前,在联合发起文件上签字并加盖公章确认时,这位陆总就开始玩起了太极推手!”
梁劲的声音带着一丝鄙夷,“他先是说‘哎呀,这种程序细节问题嘛,很严谨的,我得让我们公司法务部再仔细斟酌斟酌,看看有没有更稳妥的表述方式’;接着又说‘而且,这么大的事,林满江董事长的最新指示精神我还没完全吃透,得再请示确认一下’;最后干脆说‘真是不巧啊梁主任,我人现在在外地考察一个很重要的项目,签字盖章实在不方便,你看是不是缓两天?’…总之,核心就一个意思:拖!千方百计地拖!就是不肯现在落笔签字!”
高育良静静地听着,眸光深处仿佛有寒星闪烁,手指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无意识地、极有韵律地轻轻敲击着。
拖延战术?果然是林满江的手笔!既想保留‘联合发起’这张虎皮大旗来威慑我方、搅动股东人心,又不想立刻把中福资本彻底绑死在龙腾这辆战车上,更想在最后关头观望风向、待价而沽,甚至两头下注!
好一个老谋深算、左右逢源的骑墙派!
他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冷峭而洞悉的弧度,仿佛早已看穿这拙劣的把戏:“明白了。他想当墙头草,想坐山观虎斗,想待价而沽。那我们就帮他一把,把这根草,连根拔起!”
他倏然抬眸,目光如电射向梁劲,带着决断的锋芒:“梁主任,立刻以吕州市国资委和吕州钢铁厂董事会的双抬头,起草一份正式书面函件!用特快专递,加急送达陆建设本人!核心就两点,措辞要严谨、强硬,不留任何模糊空间:”
“第一点,严正申明: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司法》第一百零二条及本公司章程第五章第七条之明确规定,凡请求召开临时股东大会之股东(含联合请求人),须于董事会依规发出召开通知前,向董事会提交完整、合法、有效之联合发起确认文件,该文件须清晰载明各发起股东身份、持股数额,并附有各发起股东法定代表人亲笔签署及加盖公司公章之确认函。此乃法定前置程序,不可或缺!”
“第二点,设定明确时限:为保障公司正常治理秩序及全体股东权益,兹限定贵公司(中福资本)于收到本函件之日起二十四(24)小时内,将上述经完备签署及盖章之确认文件送达至董事会秘书处。逾期未送达或所送达文件不符合法定要求者,董事会将依法认定本次股东大会之发起方仅为龙腾集团有限公司(持股6%),因其单独持股未达法定最低要求(10%),故相关召开临时股东大会之请求自动失效,所有程序即刻终止!”
梁劲的眼睛骤然亮起,如同拨云见日,脸上浮现出由衷的敬佩:“釜底抽薪!逼其亮剑!书记,您这招高明!直接把烫手山芋塞回陆建设和林满江手里了!要么立刻签字站队龙腾,彻底撕下伪装;要么眼睁睁看着发起资格泡汤,前功尽弃!看他们还怎么骑墙!” 这一纸公文,就是照妖镜!是斩断首鼠两端念头的铡刀!
高育良微微颔首,脸上并无得意之色,只有冷静的算计:“同时,把这份函件的核心内容——特别是那个‘二十四小时最后通牒’和‘程序自动终止’的后果,”
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通过‘非正式’但绝对可靠的渠道,‘巧妙’地透露给王大路,最好也让沙海‘有所耳闻’。让他们看清楚,是谁在真正地、不遗余力地推动这场风波,又是谁在关键时刻首鼠两端,连个明确的态度都不敢给!”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道道明亮的光线。然而,随着这封即将发出的、承载着最后通牒的函件,一股更加凛冽、更加无形的硝烟,已悄然弥漫在吕州钢铁厂乃至整个吕州的上空,等待着那二十四小时倒计时的滴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