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州市委大院门口,考斯特中巴与印着“京州电视台”LoGo的采访车并排停下,瞬间吸引了无数目光。空气里多了几分新闻现场的“热乎气”。
省设计院总工程师周明远(白发如雪,镜片后目光如炬)、文物厅副厅长沈清漪(一身利落套装,自带考据气场)、环保厅高工王振海(背着便携检测仪,像移动实验室)、社科院研究员吴文博(吴老师堂兄,儒雅中带着书卷气)刚下车,就被闪光灯“咔嚓”一片。
京州日报社长张海带着干练的记者赵梅,以及电视台当家花旦薛梨花和她的摄制组早已严阵以待。
高育良在秘书长林卫华的陪同下快步上前。林卫华四十许,眼神精明,行动利落,立刻上前协调:“各位专家辛苦了!媒体朋友们好!高书记指示,评估工作公开透明,欢迎舆论监督!请大家有序跟随,注意安全,尤其是一些年久失修的文物点。”他语速平稳,安排得滴水不漏。
高育良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微笑,心里却在快速盘算:好家伙,直播都上了!原版高书记估计会嫌麻烦,但咱现代灵魂深知“阳光是最好的防腐剂”。
“欢迎专家团队为吕州新城把脉!也感谢京州媒体朋友对吕州发展的深度关注!”他与专家、媒体代表一一握手,目光掠过建设局局长王强时,对方脸上那点强撑的镇定和不时瞟向镜头的眼神,尽收眼底。李达康的副秘书长?早溜得没影了。
“高书记重视历史文脉与城市发展的平衡,媒体有责任客观记录,促进科学决策。”张海社长声音沉稳,带着职业的审视。
薛梨花则已进入状态,对着镜头笑容甜美:“观众朋友们,这里是吕州!备受瞩目的新城规划独立评估今日启动,我们将全程记录这场关乎城市未来的‘诊断’……”赵梅则像只敏锐的鹰,小本本上沙沙作响,捕捉着现场每一个微表情。
第一站:月溪桥——凝固的河流乐章
众人弃车步行至桥畔。古老的石桥在初夏阳光下,像一位沉默的巨人。桥面青石板被岁月打磨得光滑如镜,中央两道深达寸许、蜿蜒如蛇的车辙痕,无声诉说着几个世纪的车马喧嚣。
周明远几乎是扑到桥头,手指深情地抚过冰冷的石面:“典型的明代七孔联拱!看这‘纵联分节并列砌筑法’!”
他激动地指向桥拱内部,“每块巨石边缘都凿有精确的榫卯凹槽和凸起,像巨大的拼图,严丝合缝,几百年水流冲刷,岿然不动!这工艺,放到现在也是顶尖水平!”摄像机立刻推进,捕捉着那鬼斧神工的细节。
沈清漪则蹲在桥墩旁,指着那龇牙怒目、布满苔痕的石雕螭首(镇水兽):“看这造型!线条粗犷,肌肉贲张,充满力量感!古人相信它能分水镇洪,这是水利工程与民间信仰的完美结合!”
她又指向桥头一块半埋土中、字迹漫漶的石碑,“嘉靖年间的重修碑记!这是实证!上面记载了当年修桥的缘由、捐资的乡绅名录,甚至工料耗费!迁移?那就是把活历史变成死标本!”她语气斩钉截铁,对着薛梨花的镜头,仿佛在向所有人宣告。
高育良站在桥中央,感受着脚下厚重的历史,心中惊叹:这可比5A景区那些仿古桥带劲多了!
他对着镜头,语气诚恳而坚定:“沈厅所言极是。这桥,这碑,这螭首,它们不是冰冷的石头,是流淌在吕州血脉里的文明密码。发展,绝不能是推倒历史的重来,而应是新旧交融的共生。”
他甚至指着那怒目圆睁的螭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瞧这位‘河长’,几百年如一日盯着水流呢,我们得对得起它的尽职尽责啊。”这接地气的比喻引来一阵轻松的笑声,连严肃的周明远都微微莞尔。林卫华在一旁默默观察,觉得书记今天不仅思路清晰,还多了几分……奇妙的亲和力?
王局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趁镜头转向别处,凑近高育良压低声音:“高书记,这…这桥正好卡在规划主干道的咽喉啊!避让?要么大绕弯增加很大成本,要么就得下穿或高架,工期和技术都是大麻烦!李市长那边催得紧……”
高育良仿佛没听见这“工期紧箍咒”,反而饶有兴致地问周明远:“周工,您看这桥两侧残存的石栏杆,莲花柱头,还有这简化的卷云纹栏板,是不是也很有明代简约古朴的风韵?”
周明远连连点头:“高书记好眼力!这正是明代石作的特点,不尚繁复,重在气韵。”
第二站:陈氏宗祠——宗法社会的立体教科书
穿过荒草丛生的前院,一座略显破败却气势犹存的三进院落呈现眼前。高大的青砖灰瓦马头墙在蓝天映衬下,勾勒出硬朗的天际线。
吴文博一进门就被砖雕门楼牢牢吸住目光,他掏出放大镜,啧啧称奇:“看这‘渔樵耕读’、‘福禄寿喜’!人物神态生动,衣袂飘飘,连渔网纹理、樵夫柴薪都纤毫毕现!这浮雕、透雕、线雕的结合,绝对是清代中期的巅峰工艺!”
薛梨花的镜头贪婪地捕捉着这精美的艺术瑰宝。
王振海则在祠堂内用仪器检测着湿度和空气质量,眉头微蹙。高育良和吴文博则在享堂角落的杂物堆里有了惊人发现!拂去厚厚的灰尘,露出数十册蓝布封面、纸页泛黄的《陈氏族谱》刻本,以及一块倾倒的青石“义学田”碑!
“我的天!同治年间的族谱!保存这么完整!”吴文博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翻开一册,“看这世系图、家规祖训、田产记载……这是研究清代地方宗族结构、经济形态的宝藏啊!”
他激动地指着石碑,“这‘义学田’碑更不得了!记载了陈氏家族划出专门田产,用其收益兴办义学,免费供族中及乡里贫寒子弟读书!这祠堂,不仅是祭祀祖先的殿堂,更是地方文教的灯塔!”
高育良听着,心中感慨:这不就是古代的“教育基金”和“希望工程”吗?
他拿起一本族谱,指尖拂过那工整的刻印文字,仿佛触摸到了先人的体温。他对着围过来的镜头,声音带着敬意:“吴研究员说得对。这祠堂的价值,远不止于精美的砖雕木构,更在于它承载的宗法制度、教化功能和那份回馈乡梓的精神传承。只保留一个孤零零的门楼?那无异于买椟还珠,割断了历史的血脉!”
林卫华心领神会,立刻示意摄像重点拍摄族谱和碑文内容。王局长看着这堆“破书烂石头”和侃侃而谈的高书记,脸皱得像苦瓜,第N次抬起手腕看表,焦躁不安!
第三站:西关老街——市井烟火的百年画卷
踏入狭窄的青石板路(部分被水泥粗暴覆盖),连绵的骑楼式檐廊立刻成为主角。粗壮的砖柱或石柱支撑起二层楼体,形成连续的、为行人遮风避雨的公共走廊。
沈清漪如数家珍:“典型的晚清民国风格!看这些拱券窗、巴洛克式的山花装饰,是‘券柱式’骑楼;那边简洁的方形梁柱,是‘梁柱式’。还有这些木雕窗棂、砖砌线脚、女儿墙上的装饰……中西元素在这里碰撞融合,是吕州近代开埠、商业繁荣的活化石!”
镜头随着她的指引,扫过斑驳的“永昌隆绸布庄”、“回春堂药铺”等老字号招牌。
高育良在“回春堂”前停下脚步。店内柜台后,一位白发老掌柜戴着老花镜,警惕地看着外面的大阵仗。高育良和气地问:“老人家,生意还好?”
老掌柜瓮声瓮气,带着浓重的乡音和失落:“马马虎虎,守着祖宗留下的这点念想罢了。听说……这整条街都要拆了盖大楼?”
高育良没有直接回答,目光却被店门上厚厚的铁皮包裹和几个不起眼的暗格吸引:“老人家,这老门,当年是防土匪的吧?”
老掌柜一愣,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亮,语气缓和不少:“后生……领导好眼力!老辈传下来的规矩,铁皮防火防劈,暗格藏紧要东西。”他拍了拍门板,“结实着呢!”
“这都是活生生的历史啊。”高育良由衷感叹,声音清晰地传入镜头和众人耳中,“每一块石板,每一扇门,每一个招牌,都在讲述吕州人自己的故事。”
薛梨花敏锐地将镜头对准了老掌柜那混合着期盼、不舍与沧桑的脸庞。
赵梅快速记录着老街风貌和居民反应。王振海在街角一处被垃圾包围、散发着异味的小型湿地旁蹲下,取样检测,眉头紧锁。
王局长终于按捺不住,第N+1次看表后,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急促:“高书记,周工,您看这天色不早,考察点也都……”
高育良这才像从“时光隧道”里被拉回,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笑容,目光却扫过所有专家和媒体:“王局长提醒得是。今天辛苦各位专家实地‘问诊’,也感谢媒体朋友为我们共同见证。大家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这些承载着时光、智慧与乡愁的‘老伙伴’,它们的声音,它们的价值,吕州不能忽视!”
他特意看向薛梨花的镜头,语气坚定而充满期待,“如何在发展的轰鸣中,守护好这份独特的城市记忆?我们翘首以盼专家们科学、公正的评估报告,为吕州寻一条根深叶茂、源远流长的发展新路!”
晚霞如画,考察落幕。专家们兴奋地交流着发现,忧虑着未来。媒体们抓紧时间进行最后的采访。
薛梨花对着镜头做总结:“观众朋友们,今日的走访让我们深刻体会到,吕州新城规划的棋盘上,每一颗名为‘历史’的棋子,都重若千钧……”
回程的考斯特上,高育良闭目养神。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月溪桥青石的冰凉、陈氏族谱纸张的粗粝质感,耳边回响着老掌柜带着乡音的话语。
他心中那个现代灵魂在惊叹:这些沉睡的石头、木头、纸张,原来蕴藏着如此磅礴的生命力和故事!原版高书记或许更关注权谋与平衡,而此刻的他,却真切地被这份跨越时空的馈赠所打动。这算不算一种奇妙的“职业福利”?
“林秘书长,”他轻声开口。
“书记,您吩咐。”林卫华立刻回应。
“晚上的便饭,加一道吕州特色的桂花米糕吧,清甜软糯,给专家和媒体朋友们解解乏。”
“好的,书记,我马上安排,再加一道清爽的藕粉圆子。”林卫华回答得从容,心里却再次惊叹:书记现在待人接物,真是细致入微到了新高度,连媒体人的口味都考虑到了?
高育良点点头,望向车窗外飞逝的街景。今晚的京州晚报和黄金档新闻,想必会很“热闹”。
李市长,您准备好收看这场由您“缺席”主演的“吕州宝藏发现之旅”了吗?他嘴角勾起一丝属于现代灵魂的、带着点小得意的狡黠笑意。这盘名为“吕州”的棋局,他正用“阳光”和“规则”的棋子,一步步落下穿越者的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