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中福能源总部大楼的落地窗前,林满江背对着宽敞的办公室,俯瞰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他刚结束对京州中福的视察,听取了总经理皮丹与几位副总的汇报,一切似乎都在轨道上运行。齐本安静立一旁,整理着会议纪要。
“本安,京丰、京盛矿的产能报表,再核实一遍。”林满江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是,林董,数据已经交叉核对过,确实供不应求,利润可观。”齐本安谨慎回答。
林满江微微颔首,刚转过身,放在红木办公桌上的私人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王平安”的名字。他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按下了接听键。
“林董!”电话那头传来王平安急切又带着点委屈的声音,“我…我刚从我姐红杏那儿出来。招标的事,她…她油盐不进啊!我跟她说京州建筑是自家队伍,用着放心,成本也好控制,可她就是咬死必须公开招标,还说这是规则,是对二万职工负责!林董,你刚提拔我坐上这个京州建筑总经理位置,要是连我们中福集团自己的项目都拿不下,这脸往哪搁啊?林董,帮我想想办法!”王平安的声音越说越低,透着股新人特有的焦虑和患得患失。
林满江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食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轻轻敲击着。石红杏…规则…负责?
他脑海中闪过石红杏那张总是带着倔强的脸。“知道了。”林满江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在吕州等着。”说完,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他沉吟片刻,对齐本安道:“安排一下,去趟吕州能源。看看红杏的‘民心工程’。” 又拿起座机拨了个号码:“皮丹,跟老太太说一声,我去趟吕州,她想不想顺道去看看红杏?”
由京州开往吕州的高速公路上,一支小车队平稳行驶。中间那辆考斯特里,气氛有些微妙。林满江闭目养神。齐本安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皮丹则略显局促地坐在母亲程端阳身边。
程端阳握着皮丹的手,慈祥的脸上带着对红杏的思念:“满江啊,红杏这丫头,性子倔,一个人在吕州打拼不容易。这次过去,你们师兄弟妹好好说说话。平安那孩子也是,刚当上经理,心气儿高,怕是给红杏添麻烦了?” 老太太的话里话外,既是关切石红杏,也隐隐为王平安说情。
林满江睁开眼,语气温和:“师傅放心,就是去看看情况。平安年轻,需要历练,红杏坚持原则也没错。一家人,有商有量。” 商量的前提,是懂得大局。 他心底掠过一丝冷意,面上依旧带着对师傅的敬重。
皮丹插嘴道:“妈,红杏姐那脾气您还不知道?认准的事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平安哥估计是碰钉子了。”他语气里有点幸灾乐祸,又有点对表姐的敬畏。
齐本安适时开口,试图调和气氛:“红杏做事一向认真负责,吕州能源的棚改是大事,她谨慎些也是应该的。招标虽然程序多,但阳光透明是好事。”他话说的圆滑,既肯定了石红杏,又没否定项目项目的招投标。
程端阳拍拍齐本安的手:“本安说得在理。红杏像她爸,认死理,但心正。” 老太太浑浊却清亮的眼睛里,是对红杏品性的绝对信任。
车队抵达吕州能源时,已是下午。石红杏接到通知,早已带人在办公楼前等候。看到考斯特车门打开,程端阳在皮丹搀扶下走下来,石红杏眼圈瞬间就红了,快步上前紧紧握住老太太的手:“师傅!您怎么来了!”声音里带着惊喜和孺慕。
“来看看你呗!”程端阳笑着,仔细打量着石红杏,“瘦了,但也精神了!”
“师兄!”石红杏这才转向林满江和齐本安,语气恢复了工作状态,但眼底的暖意未消,“本安,皮丹,一路辛苦了。”她目光扫过皮丹,点了点头。
王平安站在稍后位置,有些尴尬地喊了声:“姐…林董,齐总。”
简单的寒暄后,石红杏亲自领着众人前往棚户区改造指挥部。
在考察棚户区时,林满江如计划般,看似随意地与遇到的工人交谈。
“师傅,改造方案大伙儿觉得行吗?”林满江拦住一位正搬着材料的老工人。
老工人抹了把汗,憨厚地笑:“石总弄的,好着咧!方案贴出来让大家伙儿提意见,俺们家那点小事儿,石总都记本本上了!比自家闺女还贴心!”
旁边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也凑过来:“就是就是!上月娃夜里烧得吓人,是石总派车送俺们去的医院,还垫了钱!林董,您可得给石总记大功啊!”妇女怀里的孩子看到石红杏,咿咿呀呀地笑。
石红杏自然地逗了逗孩子,脸上是发自内心的笑容。看着孩子纯真的笑脸,石红杏心头的压力似乎都轻了些。这就是她要守护的。
林满江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赞许地对石红杏点点头:“红杏,用心了,民心所向啊。” 这民心,是用“规则”换来的?还是用“人情”堆砌的?他心底的天平在无声衡量。 他目光扫过王平安,后者立刻低下头。
在指挥部听完简要汇报,林满江提出去东山煤矿看看。
矿长牛俊杰,一个虎背熊腰、嗓门洪亮的汉子,早已在井口等候。
换上矿工服,一行人深入矿井。巨大的采煤机轰鸣,乌金流淌。工人们挥汗如雨,却干劲十足。
牛俊杰大声介绍:“林董!现在市场好,咱东山矿开足马力!工人们为啥这么拼?石总说了,棚改的钱有咱们的贡献!新家就在眼前,干着有奔头!”他脸上洋溢着朴实的自豪。
林满江看着眼前景象,感受着矿道的震动,没说话,伸手摸了摸冰冷的煤壁。效益、民心…石红杏似乎都抓到了。但这“规则”的代价是什么?
升井后,在矿区简朴的会议室,林满江召开了吕州能源中层以上干部会。他首先肯定了东山矿的效益,现在市场形势好,大家要干好工作!也要注意安全!
但他话锋随即一转:“……红杏总经理在吕州的工作,尤其是在棚改这项重大民生工程上,成绩显着,集团是肯定的。”他语气平和,目光落在石红杏身上。
“不过,”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带着一种“关起门来说自家话”的语重心长,“我听说这次新家园工程,准备公开招标?”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又回到石红杏脸上。
“红杏啊,招标是必要的程序。但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这是师傅当年常教导我们的老理儿。京州建筑公司,是咱们集团自己的队伍,技术、管理、协调能力都是一流的,用起来顺手、放心。这招标…是不是可以更灵活些,更稳妥些?确保工程质量和进度,这才是对职工、对集团最大的负责嘛。”
来了!石红杏的心猛地一沉。师兄温和的话语里,是沉甸甸的压力和不容置疑的暗示。她感觉到王平安紧张又期盼的眼神,齐本安若有所思的注视,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她放在桌下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指甲几乎嵌进掌心。要顶住!为了这大多数职工的家!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迎向林满江的目光。那眼神清澈、坦荡,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师兄,谢谢您和集团的肯定。师傅教导我们‘肥水不流外人田’,但师傅更教导我们‘心底无私天地宽’。” 她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回荡在安静的会议室里。
“吕州能源这5个亿,是国家的资产,更是咱们众多职工的血汗钱、安家钱!一分一厘都要花得明明白白,花得值!招标公开透明,让所有有实力的企业公平竞争,选出最优的方案、最合理的价格、最有保障的施工队伍,这才是对职工最大的负责,对集团最大的负责,也…对得起我们自己的良心!” “良心”二字,她咬得格外清晰有力。
会场一片寂静,落针可闻。齐本安微微动容,似乎被这“良心”二字触动。皮丹有些茫然地左顾右盼。王平安脸色灰败,把头埋得更低了。
林满江脸上的笑容淡去了,那温和的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痕。他沉默地看着石红杏,眼神深邃难测,手指在桌面轻轻敲击的节奏似乎快了一分。心底无私天地宽?良心?好大的道理!红杏,你是在用师傅的话,将我的军?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无形的压力让每个人都感到呼吸微窒。
几秒钟的沉默!无人出声!
终于,林满江缓缓靠回椅背,嘴角重新勾起一抹弧度,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好,好一个‘心底无私天地宽’,好一个‘对得起良心’。红杏,你成长了。”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稳,甚至带着一丝赞许,但每个字都像裹着冰碴,“既然你坚持规则,那就按规则办。招标,一定要‘公平’、‘公正’!希望结果,”
他目光扫过王平安,最后定格在石红杏脸上,“能让大家‘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四个字,他说得不轻不重,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意味。
会议在一种近乎窒息的氛围中结束。林满江没有多做停留,甚至婉拒了石红杏安排的工作餐。车队很快驶离了矿区,消失在暮色渐沉的公路上。
石红杏站在办公楼前,晚风吹拂着她的短发,若有所思!
晚上,石红杏回到家里,将今天之事,简要地告诉了师傅!程端阳拉着她的手,满是担忧:“杏啊,你师兄他…”
“师傅,我没事。”石红杏用力握了握师傅的手,扯出一个笑容,“规则就是规则。我问心无愧。师傅,你既然来了,多住几天,陪我说说话!牛俊杰下班了,他刚才给我电话,说买了你喜欢吃的烤鸭!”
话虽如此,林满江最后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和“皆大欢喜”四个字,像块石头压在她心头。招标,还没开始,风暴已在酝酿。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触碰到胸前那枚程端阳早年送她的、刻着“正”字的旧徽章,冰凉的金属触感传递着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力量。
吕州市委家属院,高育良家。温暖的灯光透过窗户,突然,一阵清脆而略显突兀的门铃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吴老师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这个时间点?她走到玄关,透过猫眼向外望去——门外站着的,是脸上堆着热络笑容的赵瑞龙,以及他身旁那位气质优雅、眉眼含笑的高小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