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州市委第三会议室内,气氛微妙得如同拉满的弓弦。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光洁的会议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驱不散空气中那种无形的重量。
高育良端坐主位,左侧是面色沉静却目光锐利的李达康,右侧是负责记录、神情肃穆的秘书长林卫华,以及建设局长易学习和法制办王主任。他们的对面,则是决定着吕州未来门户形象的三大商业巨头代表:龙腾集团总经理高小琴,路东集团董事长王大路,翰海集团董事长沙海。
高育良目光平静地扫过对面三人。这将是一场硬仗,他心想。抛出“三分天下”的设想,是一次大胆的破局,但也将他自己置于了风口浪尖。成败的关键,在于能否驾驭住这三股强大的力量,引导他们从竞争走向竞合。穿越者的优势在于见识过更复杂的商业合作模式,但在这个权力与资本交织的现实中,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他看到高小琴妆容精致的脸上那抹程式化的微笑,王大路朴实中透着的精明,以及沙海眼神中的审视与好奇。
“各位老总,欢迎。”高育良开口,声音沉稳,打破了寂静,“今天请三位来,是想就高铁站项目下一步的合作可能性,进行一次非正式的、开诚布公的沟通。招标评审结果已经公示,三位的实力得到了专家组的共同认可。但八十五亿的投资,关乎吕州百年大计,市委市政府经过审慎研究,认为或许有一种更能整合优势、分散风险、确保工程最终完美呈现的合作模式——也就是初步设想的‘联合体’模式。”
他顿了顿,观察着三人的反应,继续道:“这并非是对现有规则和评审结果的否定,而是在规则框架内,为了追求更优结果的一次探索。目的是集三家之长,避三家之短,共同为吕州打造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标杆工程。不知三位对此有何看法?”
高小琴心中冷笑,好一个“追求更优结果”,分明是不想让龙腾独大,玩的一手漂亮制衡。但她脸上却绽放出更加得体的笑容,率先表态:“高书记的远见卓识,令人敬佩。龙腾集团始终认为,企业的发展离不开地方政府的支持与引导。如果这种创新模式能更好地服务于吕州的发展,龙腾愿意积极响应,贡献我们的力量和资源。”
她语速平缓,字斟句酌,“当务之急,是抢占道德制高点和合作框架的定义权。核心站房工程必须拿下,这是脸面和未来运营的关键。王大路求稳,可以许以轨道工程的实惠;沙海求名,配套商业区的概念规划或许能吸引他。关键是分化他们,让龙腾在联合体中占据主导。”
王大路搓了搓手,憨厚地笑了笑:“高书记,李市长,我们路东集团是做实业的,讲究个踏踏实实。政府有这个新想法,只要能保证工程质量和进度,把事情做好,我们没意见。路东别的不敢说,在成本控制、施工管理和质量把关上,绝对能让领导和吕州人民放心。”
他心里盘算得清楚:“单独对抗龙腾没胜算,现在能进场就是胜利。站房工程争不过龙腾,但轨道铺设、基础配套这些需要扎实功底的领域,正是路东的强项。先把根扎进去,利润可以细水长流。”
沙海微微颔首,姿态从容:“高书记的这个设想,很有前瞻性,也符合现代大型项目管理的先进理念。翰海集团一向致力于将创新科技与可持续发展融入城市建设。如果能够参与其中,我们非常乐意将我们在智慧交通、绿色建筑方面的最新研究成果应用于高铁站项目,使其不仅是一个交通枢纽,更成为展示吕州现代化形象的窗口。”
他更看重的是这个平台的展示效应和未来潜力,“利润不是首要目标,借此机会将翰海的品牌和理念深度植入吕州,与这位不走寻常路的高书记建立更紧密的联系,价值更大。配套商业区的整体规划和智慧运营,是展示我们理念的最佳舞台。”
李达康听着三方的表态,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至少明面上没有直接冲突。但他依然担忧:“话说得都好听,真干起来,扯皮的事情少不了。三家协调,难度指数级增加,工期能不能保证?高育良倒是画了个大饼,就看后面怎么啃了。”
他忍不住插话道:“三位老总能有这个认识很好!市委市政府的初衷就是为了把项目做得更好。关键是后续的协调机制必须高效、权威,绝不能出现令出多门、互相掣肘的情况!”
易学习一边记录,一边暗自佩服高育良的掌控力。“高书记轻轻一招,就把可能出现的恶性竞争转化成了合作博弈,虽然管理难度大了,但工程质量和风险控制确实更有保障。只是这协调人的差事,恐怕最后还得落在我头上,想想就头大如斗。” 他已经开始在心里草拟联合体管理章程的框架了。
会议接着进入了实质性的探讨阶段,焦点集中在“如何划分工程范围”、“如何组建统一管理机构”、“利益和风险如何分担”等核心问题上。高育良引导着讨论,时而提问,时而总结,既充分听取各方意见,又不让话题偏离主线。气氛表面上和谐,底下却是思路与利益的激烈碰撞。
高小琴极力主张应有一家“主牵头”单位,负责总体协调,暗示龙腾当仁不让;王大路则更关注具体的工程量清单和计价标准,强调“亲兄弟明算账”;沙海则不断抛出智慧车站、能源管理、商业运营等前沿概念,试图在技术标准和未来运营层面占据话语权。
法制办王主任紧张地听着,飞速地在笔记本上记录要点,“法律依据,协议框架,争端解决机制……天啊,这要设计多少条款才能兜住底?可不能出半点纮漏。”
林卫华默默地观察着每个人,“高书记真是举重若轻。不过,高小琴的笑容背后藏着锋芒,王大路的憨厚里透着算计,沙海的超然下也有诉求。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
会议持续了近三个小时。最后,高育良总结道:“感谢三位的坦诚交流。今天的讨论很有建设性。市委市政府会认真研究各位的意见。也请三位基于今天的沟通,在一周内,各自提交一份关于参与‘联合体’合作的初步意向和方案设想,越具体越好。我们将以此为基础,研究确定下一步的具体方案。”
送走三位企业代表后,高育良对工作组成员说:“大家辛苦了。易局长,王主任,你们抓紧时间,把今天讨论的要点和需要明确的法律、技术问题梳理出来,尽快拿出一个初步的协调框架草案。”
就在市委会议室进行着高端博弈的同时,吕州的民间,另一场关于“健康”的暗流也在涌动。
吕州日报首席记者张薇,坐在电脑前,眉头紧锁。她屏幕上显示着关于三龙公司进口原料的海关数据碎片,那些低得离谱的报关价格和模糊的产地信息,像一根根尖刺,扎在她的职业神经上。
“绝对有问题!” 张薇几乎可以肯定,三龙公司宣传的“高端、优质”背后,存在着巨大的虚假宣传甚至质量隐患。消费者的健康不是儿戏。她想起高育良书记在各种场合强调的“责任”和“监管”,更觉得自己有责任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必须找到那个贸易公司的知情人!” 她决定冒险一试。
通过几层关系,张薇终于联系上了一位曾在与三龙合作的那家境外贸易公司工作过的前雇员,约在了一家僻静的咖啡馆见面。
对方是一个神色紧张的中年男人,自称姓赵。他反复确认张薇的记者身份和保密承诺后,才压低声音说:“张记者,你查的方向没错……那家公司,就是个皮包公司,专门做……做那种‘擦边球’生意。三龙的那些蛋白粉原料,来源很杂,有些甚至是……”他欲言又止,眼神闪烁。
赵某内心充满恐惧和后怕,“要不是当初被欠薪,实在没办法,我绝不会说这些。三龙背后的人惹不起啊……但不说,又觉得良心不安。希望这个记者真能捅出去吧。”
张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尽量保持平静:“赵先生,请说具体点,这关系到很多消费者的健康。”
“具体……具体我也不完全清楚,但我知道他们有一批货,是从东南亚那边过来的,价格便宜得惊人,但质量……据说检测指标勉强卡在及格线上,而且每次来的质量都不稳定。”赵某快速说道,然后紧张地看了看四周,“我就知道这么多,以后别再找我了!”说完,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咖啡馆。
张薇握着手中记录了关键信息的录音笔和笔记本,手心微微出汗。这虽然还不是铁证,但已经指向了明确的调查方向——原料存在以次充好、质量不稳的重大嫌疑。
而在三龙药业总经理办公室,高小龙正对着销售报表喜笑颜开,新的广告投入带来了又一波销售高峰。秘书进来汇报,说市场监督管理局那边又转来几条关于牛奶的咨询,已按惯例处理。
“又是些鸡毛蒜皮的事!” 高小龙不耐烦地挥挥手,“现在势头这么好,正是抢占全国市场的时候,哪有多余精力管这些?只要吃不死人,都是小事!姐姐就是太小心了。” 他完全沉浸在扩张的狂热中,对即将到来的危机毫无察觉。
市场监督管理局局长张建国,看着手下王明科长再次送来的、关于三龙高蛋白牛奶投诉略有增加的简报,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
“怎么没完没了了……检测报告都说是合格的了,还能怎样?难道要为了这点小事,去触三龙的霉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压下去,都压下去。” 他抱着侥幸心理,再次选择了回避。
王明看着局长敷衍的态度,心里充满了无力感。“明明趋势不对,为什么就不肯深入查一查呢?难道非要等到出大事吗?” 他无奈地退出了局长办公室。
夜幕降临,高育良在办公室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揉了揉眉心。今天的会谈算是一个不错的开端,但接下来的协调工作千头万绪。
这时,林卫华敲门进来,脸色凝重地递上一份报告:“高书记,祁同伟局长那边有紧急情况汇报。”
高育良接过一看,瞳孔微缩。报告显示,监控到有一笔来源可疑的境外资金,正通过多个空壳公司周转,其最终目标似乎是指向高铁站项目评审专家组长孙教授在国外留学的儿子账户。
“果然来了!” 高育良心中冷哼。高小琴或者说她背后的赵瑞龙,果然不甘心只在谈判桌上博弈,场外的肮脏手段已经开始部署了。这是想提前收买关键专家,为后续的工程划分增加筹码?还是想埋下地雷,关键时刻引爆?“看来,这场斗争,远比想象中更加复杂。”
他对林卫华沉声道:“告诉祁同伟,严密监控,固定证据,但暂时不要惊动对方。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窗外,吕州的夜景璀璨夺目,但高育良知道,这光明之下,无形的较量才刚刚进入深水区。高铁站的博弈、三龙产品的隐患、还有这突如其来的资金黑手,如同一张巨大的网,正在缓缓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