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省政府新闻发布会现场,灯火通明。发言人在完成既定议程后,面对台下跃跃欲试的记者,特意补充道:“……关于光明峰项目,省政府高度重视其长远发展与科学规划。目前,已汇集国内外顶尖专家组成课题组,进行深入细致的调研论证。省政府的原则是明确的:生态优先、文化传承、可持续发展,确保这一重大项目经得起历史和人民的检验。”
这番看似官方的表态,经由电视信号和网络直播传递出去,在有心人耳中却别具意味。坐在办公室电视机前的高育良,微微颔首。 他深知,在山水集团高调造势之后,必须及时发出官方冷静而权威的声音,引导舆论,不能任由市场喧嚣主导公共讨论的方向。 这是一种无形的定调。
几乎同时,在汉东政法大学一间古色古香的报告厅内,一场由吴惠芬和梁璐共同发起的小型学术沙龙正在举行。主题是“城市化进程中的文化遗产保护与活化利用”。受邀与会的,除了法学、历史学教授,还有“光明峰项目远景规划课题组”中的几位文化、建筑领域的专家。
吴惠芬温婉地主持着会议,引导讨论深入。梁璐则结合自己在明史研究中的心得,阐述了历史建筑所承载的人文价值。一位建筑专家在发言中,不经意地提到了“前瞻性规划对保护城市独特风貌的重要性”,虽未直接点明明光峰,但与会者都心领神会,各位参与者,均纷纷发表各自的见解,气氛热烈!
沙龙结束后,吴惠芬一边整理笔记,一边对梁璐说:“我们能做的,就是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发出理性的声音。育良他们在一线博弈,我们至少不能让舆论一边倒。” 梁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她感受到一种参与重大事件的使命感,这远比过去困于家庭琐事和情感纠葛要充实得多。
然而,理性的声音在现实中总会遇到杂音。“光明峰项目远景规划课题组”的专家们,在省环保厅长方明远的带领下,深入计划中的高新技术园区和文旅区进行实地勘测时,遇到了麻烦。
在一处靠近光明湖的缓坡地,几户看似普通的民居前,突然涌出二三十名“村民”,他们并非恶意阻拦,而是异常“热情”地围住专家团队,七嘴八舌地提出各种问题。
“领导,咱这地方啥时候拆啊?”
“补偿标准到底咋定?可不能比市里别的地方低啊!”
“我们祖祖辈辈住这儿,有感情的,光给钱可不行,还得给安排工作!”
他们簇拥着专家,让测量、勘察工作根本无法进行。带队的地方干部在一旁陪着笑脸,解释工作却显得苍白无力。
方明远眉头紧锁,他试图维持秩序,耐心解释政策还处于调研阶段,尚未确定。但“村民们”依旧不依不饶。方明远心中明镜似的,这绝非普通的民意咨询,而是有组织的、温和的干扰,目的就是拖延甚至误导调研。 他感受到一股无形的阻力,这阻力似乎就来自地方某些干部的默许甚至纵容。
消息很快传到高育良那里。他正在批阅文件,听完林卫华的汇报,手中的笔顿了顿。
“告诉方厅长,调研组务必保持耐心,严格遵守群众纪律,正面回应关切,但核心数据勘测不能停。”他语气平稳,心中却已泛起冷意,“果然开始了,用‘民意’来做挡箭牌,是丁义珍,还是更上面的人授意的?”
他随即又补充道:“让调研组的同志,特别是负责社会风险评估的专家,详细记录现场情况,包括这些‘村民’的主要诉求、表现特征,以及当地干部的反应。”他要用规则内的方法,收集证据,理清责任。
暗地里,高育良一个电话打给了祁同伟。“同伟,光明湖东岸的调研遇到点‘热情’的群众,让王海他们留意一下,这些群众是真的住户,还是有什么别的背景。注意方式,不要惊动。”
祁同伟心领神会:“老师放心,我明白怎么做。”他立刻布置下去,让王海和周铭动用技术手段和线下关系,摸清这些“村民”的底细。
就在这纷扰之中,课题组的历史建筑专家,一位满头银发的李教授,却有了意外发现。在光明湖东北角一片杂草丛生、几乎被遗忘的坡地上,散落着一些规模不小的残破青砖院落。当地向导随口说这是“老吴家留下的破院子,没主儿了”。
李教授出于职业敏感,走近仔细勘察。虽然大部分建筑倾颓严重,但残留的砖雕、石础、以及整体的院落格局,依然透露出不凡的气象。他甚至在废墟中辨认出了几处精美的垂花门痕迹和一段高大的风火墙。
“这……这绝非普通富户的宅院!”李教授激动地对方明远说,“看这规制,这用材,很可能是晚清时期一品大员级别的府邸!规模估计能有乔家大院的三分之一!这是重要的历史文化遗产啊!”
方明远闻言,心中一震。他立刻意识到这个发现的重大意义——如果确认,这片区域很可能将被划定为文物保护区,整个光明峰的规划都要为之调整! 他一方面叮嘱李教授组织更专业的文物勘测团队进行初步评估,并严格保密;另一方面,火速将这一情况向高育良做了紧急汇报。
高育良接到电话,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吴家大院……晚清一品大员……真是天助我也!”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文物保护,是任何人都难以公然挑战的红线。这个发现,为他推行“三区融合”、尤其是保护光明湖生态与文化景观提供了最有力的武器。“立刻按程序,准备材料,向省文物厅做正式报告申请勘测。同时,课题组内部,将此区域列为高度敏感区,重新评估规划方案。”
就在高育良为这意外的“王牌”欣喜时,在汉东省公安厅,祁同伟的深耕也有了进展。凭借“鑫旺财富”案的成功侦办,他在厅内树立了威信。他顺势调整了部分岗位,将王海正式调入经侦总队并委以重任,周铭也被提拔为刑侦总队某支队的副支队长,初步搭建起了自己的核心班底。
王海小组对“鑫旺财富”的深挖取得了突破。他们发现有几笔数额不小的、来源不明的资金,通过复杂流转,最终进入了肖钢玉妻弟控制的一家名为“昌盛商贸”的空壳公司账户,虽然目前还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肖钢玉本人知情或参与,但线索的指向性已经非常明确。
祁同伟看着王海递交的初步报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肖钢玉,我看你还能安稳多久。”他指示王海:“继续秘密调查,固定证据,不要打草惊蛇。重点是摸清这些资金的最终用途。”
肖钢玉显然也感受到了来自祁同伟的压力。 他在厅党委会上不再像以往那样咄咄逼人,行事低调了许多。但私下里,他加紧与赵瑞龙阵营的联系,试图寻找祁同伟的“破绽”,甚至开始秘密调查祁同伟在吕州时期的一些经手项目,希望能找到可以用来反击的材料。
赵立春的办公室内,气氛有些沉闷。他听取了关于课题组调研受阻和官方舆论导向的汇报。
“这个高育良,动作很快嘛。”赵立春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着扶手。
他召见高育良,语气不再是之前的敲打,而是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关心”:“育良啊,专家论证要尊重,调研也要深入,这都没错。但是,我们也要充分考虑发展的紧迫性,考虑投资方的信心。时间不等人,市场更不等人啊。省委对光明峰项目寄予厚望,希望你能把握好节奏。”
他这番话,是在规则框架内对高育良施加压力,意图影响调研的进程和结论的倾向,希望高育良能“识大体”、“顾大局”。
高育良恭敬地回答:“请赵书记放心,课题组一定会本着对历史、对人民、对发展高度负责的态度,加快工作进度,尽快拿出科学、可行的方案。” 他表态坚决,但核心原则寸步不让。
相比于赵立春的政治施压,赵瑞龙的手段则更为直接。他试图利用商业手段,一方面派人暗中接触规划区内的几个关键地块的所有者,许以高价,试图造成既成事实;另一方面,继续鼓动更多的“民意”,表达对快速开发、立即拆迁的“强烈愿望”,企图用这种虚假的“民意”来对抗调研组的科学论证。
而高小琴,则展现了更为灵活和深远的手段。她没有像赵瑞龙那样硬碰硬,而是通过几位有影响力的中间人,委婉地向课题组表达了“山水集团愿意为深入的调研工作提供必要的赞助与支持”,同时,她以“学习请教”为名,试图接触课题组内一些相对年轻的学者或工作人员,姿态放得很低,送上精心准备的“行业参考资料”,试图进行温和的渗透和影响,从内部获取信息甚至影响判断。
在得知可能存在重要历史建筑后,她更是亲自拜访了那位发现线索的李教授,谦恭地请教“国内外在保护历史建筑前提下进行商业开发的成功案例”,她想知道,这所谓的“吴家大院”,究竟是铁板一块,还是也存在“活化利用”的可能,为她后续的操作寻找空间。
这天晚上,高育良家中,女儿高芳芳和女婿陈东明前来吃饭。饭桌上,陈东明提到了公司近况。
“爸,我们的‘东明科技’最近在参与几个智慧园区安防系统的投标,其中有一个,就在光明峰旁边的那个预备开发的科技园配套项目里。”陈东明语气有些困惑,“不过,在资质审核过程中,我感觉有点不对劲。有家之前没怎么听说过的公司,实力看起来一般,但好像特别有门路,审核流程走得特别快。我怀疑……是不是有什么非市场因素在起作用?”他没有明说,但暗示可能与山水集团有关联。
高育良夹菜的筷子微微一顿,面色如常,心中却是一凛。 “战火竟然这么快就蔓延到孩子们身上了?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试探我,还是单纯的商业挤压?”
他放下筷子,看着陈东明,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东明,做好自己的事。把技术打磨得更过硬,把方案做得更优秀,这才是立足的根本。至于其他的,记住八个字:依法依规,坦然应对。不要去想,更不要去碰那些歪门邪道。”
高芳芳有些担忧地看着父亲和丈夫。吴老师则在桌下轻轻握了握女儿的手,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晚饭后,高育良独自站在书房窗前,望着窗外汉东省城的万家灯火。吴家大院的发现如同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照亮了棋盘的一角;课题组的调研在明枪暗箭中艰难推进;祁同伟在公安系统初步站稳了脚跟,并抓住了肖钢玉的尾巴;赵立春在施压,赵瑞龙在捣乱,高小琴在渗透;甚至连女儿女婿的公司,也被这巨大的旋涡边缘所波及……
各方势力都已落子,汉东这盘大棋,已然呈现出犬牙交错的复杂局面。
他沉默良久,转身回到书桌前,拿起红色的内线电话,接通了秘书长林卫华。
“卫华,两件事。”他的声音冷静而清晰,“第一,通知课题组和文物厅,吴家大院的勘测论证工作要加快,但要务必确保专业和严谨。第二,你牵头,组织法制办、发改委的同志,准备起草一份《关于进一步规范省重大工程项目招投标活动,确保公开、公平、透明的若干规定》的草案。是时候,再给这盘棋,加上几条硬邦邦的规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