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如同浓得化不开的墨,笼罩着汉东省委大楼。只有少数几扇窗户还亮着灯,其中一扇,便属于常务副省长高育良。
办公室内,台灯洒下昏黄而专注的光晕。高育良没有休息,他在等一个电话,一个足以决定吴家大院命运,甚至影响汉东未来政治格局的电话。桌上的加密红色电话机,静默如同蛰伏的野兽。
他心中盘算,c样本是最后的底牌,是穿透迷雾的利剑。沈老亲自操刀,京华实验室的权威性毋庸置疑。只要结果出来,科学的数据就能撕开一切谎言与伪装。但他也深知,对手绝不会坐以待毙,赵立春经营汉东多年,树大根深,其反扑必然凶猛异常。必须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利用这铁证,发起雷霆一击。而第一个突破口,就是已经被推到悬崖边上的李达康。
突然,加密电话发出低沉而急促的蜂鸣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高育良立刻抓起听筒,那边传来沈墨渊教授压抑着激动,却依旧带着颤抖的声音:“育良省长!结果出来了!c样本,主梁木材碳十四测年,结合树木年轮学校正,确凿无疑是清光绪十六年至二十年间!柱础石料矿物成分分析,与文献记载的吴棠时期采石场特征完全吻合!报告……报告我已经密封,由绝对可靠的渠道,即刻送往汉东!”
沈墨渊几乎是吼着说出最后几句:“他们错了!大错特错!吴家大院,就是晚清古建,毋庸置疑!这是科学的结论!”
高育良紧紧握着听筒,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将连日来积压在胸口的浊气尽数吐出。一股巨大的、名为“真理在手”的底气,从心底升腾而起。
“沈老,辛苦了!太感谢您了!”高育良的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请您和实验室的同志务必注意安全。这份报告,就是定海神针!”
放下电话,高育良眼中锐光一闪,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拨通了祁同伟的加密线路。
“同伟,c样本结果已确认,铁证如山!”
祁同伟在电话那头精神大振:“太好了!老师,我们接下来?”
“严密封锁消息!保护沈老和实验室相关人员的安全级别提到最高!”高育良语速飞快,“同时,准备好接收正式报告,这是我们的杀手锏。现在,该是让李达康做出最终选择的时候了。”
他心中冷笑,李达康此刻恐怕正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车祸事件和我的督办函,足以让他彻夜难眠。是继续抱着赵立春的大腿硬扛到底,还是果断切割、弃卒保帅?以李达康的性格和对权力的渴望,答案,几乎不言而喻。
与此同时,京州市政府大楼,市长办公室。
李达康双眼布满血丝,头发凌乱,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扔在沙发上。他面前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呛人的烟味。桌上,摊开着高育良亲笔批示、措辞严厉得如同最后通牒的督办函,以及几份省内喉舌媒体关于“恶性袭击样本车事件”的内参,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穷追猛打的意味。
副市长丁义珍如同丧家之犬,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脸上早已没了往日的精明,只剩下惊恐和汗珠。
“李书记!这……这明显是有人陷害!肯定是施工队那帮王八蛋擅自行动!我……我完全不知情啊!”丁义珍的声音带着哭腔,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李达康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丁义珍,那眼神冰冷得让丁义珍瞬间噤声,如坠冰窟。
不知情?李达康心中怒火翻腾,却又夹杂着无尽的恐惧和悲凉。他岂会不知丁义珍背着他和赵瑞龙、高小琴的那些勾当?只是以往为了政绩,为了速度,他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事情败露,捅破了天,高育良的刀已经架到了脖子上!赵立春下午那个含糊其辞、只让他“顶住”的电话,更像是一张空头支票,毫无分量!
就在这时,他办公桌上的专线电话刺耳地响了起来。李达康看着那部电话,仿佛看着一条毒蛇,迟迟不敢伸手。
铃声固执地响着,最终,他深吸一口气,抓起了听筒。
“达康书记。”高育良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没有一丝寒暄,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车祸事件的影响,我想你已经很清楚。这不仅是对公安干警生命的漠视,更是对省委权威的公然挑衅!光明峰项目的违规施工问题,你必须立刻、马上给出一个明确的态度!是要一错再错,把自己和整个京州班子都拖进深渊,还是壮士断腕,展现一个共产党员应有的担当和原则?你,自己抉择!”
没有威胁,没有谩骂,但每一句话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李达康的心口。他握着听筒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完了!高育良这是不留任何余地了!他手中一定掌握了更关键的东西!赵立春保不住我,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想真心保我!再犹豫下去,我李达康的政治生命,今天就要彻底断送在这里!丁义珍……对不起了!死道友不死贫道!
一股求生的本能和极端现实的计算,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犹豫和所谓的“情谊”。
他放下电话,脸色惨白如纸,但眼神却透出一股狠厉决绝的光芒。他按响了呼叫秘书的铃铛。
“通知在家的常委,十五分钟后,紧急会议!”
十五分钟后,小会议室里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李达康环视一圈脸色各异的常委,没有任何铺垫,直接抛出了重磅炸弹。
“同志们,就在刚才,我获悉了一个令人震惊和痛心的消息!在我们光明峰项目周边,发生了针对省委调查组样本押运车辆的恶劣袭击事件!性质极其恶劣!影响极其败坏!”李达康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表演般的悲愤,“经过初步了解,副市长丁义珍同志,在此事上负有不可推卸的重大责任!其滥用职权,违规操作,对项目监管严重失察,甚至可能存在更严重的问题!”
他猛地一拍桌子:“我提议,并立刻执行:对丁义珍同志进行停职审查!同时,请市纪委的同志立刻介入,对光明峰项目前期所有审批、施工环节,进行彻查!无论涉及到谁,无论级别多高,都必须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说出这番话时,李达康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仿佛亲手斩断了自己的一条臂膀。丁义珍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难以置信。 其他常委面面相觑,都被李达康这突如其来的“大义灭亲”震住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速传到了省委。
当天下午,一场紧急常委会在压抑的气氛中召开。赵立春面无表情地坐在主位,看不出喜怒。
高育良率先发言,他并没有直接抛出c样本的核弹,而是重点通报了联合调查组在吴家大院勘察取得的“重大进展”,强调了科学取证的重要性,并严厉批评京州市在文物保护和工作配合上存在的“系统性、严重性问题”,矛头直指李达康的管理责任和领导失职。
李达康面色灰败,如同霜打的茄子,只能低着头,反复检讨自己“失察”,强调自己已经“迅速果断”地处理了直接责任人,试图将火势控制在丁义珍身上。
会场一片沉默,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赵立春身上。
赵立春缓缓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终于开口。他先是肯定了高育良对文物保护工作的“高度重视和负责精神”,也“认可”李达康处理丁义珍的“果断态度和大局观”。
就在一些人以为风波将要平息时,赵立春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无比沉重:“但是,同志们啊!”他环视全场,“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吴家大院的问题,特别是这次针对样本车的恶性车祸事件,其背后隐藏的复杂性、严重性,可能远超我们最初的想象!这不仅仅是一个文物鉴定问题,很可能牵扯到更深层次的利益链条,甚至是不法行为!”
他心中冷笑,高育良,你想用科学证据和程序正义来逼宫?我就把水彻底搅浑,用更高的政治姿态夺回主导权!
“为了确保调查的绝对公正、权威,避免任何可能的、无形的干扰和阻力!”赵立春声音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建议,并宣布:联合调查组后续的工作,暂时由省委办公厅直接牵头协调!省文旅厅、公安厅、住建厅、纪委监委等部门,必须无条件全力配合!但具体的调查方向、节奏,尤其是与省内外实验室的对接和最终结论的认定,由省委统一把握、统筹决策!”
他目光扫过高育良,带着一丝深意:“当前的当务之急,是全力以赴,救治受伤的干警同志!是彻查车祸真相,揪出幕后黑手!至于吴家大院的最终学术认定,”他摆了摆手,“可以稍微放一放,等这些更紧急、更关乎社会稳定和干部队伍形象的事件查清楚之后,再从容、审慎地进行不迟。”
这一手“乾坤大挪移”,意图再明显不过:强行接管调查主导权,将高育良和沈墨渊边缘化,用“更重大案件”的名义,无限期拖延吴家大院的最终认定,为山水集团和赵瑞龙争取宝贵的喘息时间,甚至寻找翻盘的机会。
会场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无声的、惊心动魄的较量。
高育良面色沉静,心中却已翻涌起滔天巨浪。赵立春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还要强硬和老辣!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即将被打破之际,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祁同伟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甚至来不及向全场致意,径直快步走到高育良身边,俯身在他耳边,用极力压抑却依旧能让人感受到惊骇的语气,急速低语了几句。
高育良的瞳孔骤然收缩,拿着钢笔的手猛地一紧!他脸上那惯有的沉稳和从容,瞬间被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所取代,虽然转瞬即逝,但足以让一直紧盯着他的赵立春和李达康捕捉到。
祁同伟汇报的是:“老师,刚接到紧急报告!肇事货车司机刘三炮,在拘留所突发急病,送医过程中……抢救无效死亡!法医初步检查……疑似……中毒!”
杀人灭口! 高育良心中瞬间涌起这四个字,一股冰冷的寒意沿着脊椎迅速蔓延开来!他们竟然如此丧心病狂,如此迫不及待!刚刚掐断A样本的线索,现在又直接对关键人证下毒手!
高育良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他抬起头,目光如同两道冷电,直射向正准备做总结发言的赵立春。
赵立春也正好看向他,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轰然对撞,仿佛有无形的刀剑在交锋,迸射出令人心悸的火花。
高育良心中怒吼:你以为死无对证就能高枕无忧?就能阻断一切?c样本的铁证就在我手中,司机的离奇死亡,恰恰证明了你们的恐惧和狗急跳墙!这非但不是结束,恰恰是战争升级的信号!赵立春,我们走着瞧!
会议在一种极其诡异和紧张的气氛中结束。每个人都能感觉到,汉东的天,不仅没有放晴,反而被更浓重、更血腥的乌云所笼罩。一场更加残酷、更加凶险的暗战,已然拉开了它猩红的帷幕。而那具冰冷的、疑点重重的尸体,如同一个巨大的问号和惊叹号,悬在了所有知情人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