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省吴家大院保护性开发项目的招标公告,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省内外的相关企业中激起了巨大波澜。公告中明确提出的“综合评估法”以及对“历史业绩”和“专家团队实力”的极致强调,让无数人看到了机会,也让某些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招标文件发布的第二天上午,高育良的办公室内,一场小范围的情况分析会正在进行。与会的有公安厅常务副厅长祁同伟,检察院的陆亦可,以及被高育良特意请来的省反贪局局长陈海。
高育良将一份招标文件摘要轻轻放在茶几上,目光扫过三人。他这位穿越者,此刻正用现代项目管理的思维审视着眼前的局面,深知招标文件只是纸面规则,真正的较量在于执行。他必须确保团队里的每一颗螺丝钉都拧紧在正确的位置上。
“规则已经公布,算是立起了第一道栅栏。”高育良开口,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但大家都清楚,有人不会甘心只在栅栏里跳舞。同伟,外面有什么动静?”
祁同伟坐姿笔挺,闻言立刻汇报:“老师,监控显示,山水集团反应非常迅速。他们正在以高出市场价三到五成的薪酬,疯狂挖角有国家级文保项目经验的退休专家,特别是故宫博物院、国家博物馆系统退下来的老专家,几乎都被他们接触了一遍。”
他心中有些鄙夷,这种临时抱佛脚、用钱砸人的做法,在他看来既粗暴又缺乏技术含量,但也确实能在短时间内拼凑起一支看似光鲜的团队。
“同时,”祁同伟继续道,“他们也在频繁接触几家具有一级古建资质、但经营状况不太理想的中小型企业,看样子是想通过并购或者组建联合体的方式,快速补齐资质短板。” 他负责的公安线条,像一张无形的网,捕捉着这些水面下的暗流。
高育良微微颔首,看向陈海:“陈海局长,反贪局这边,在这个阶段,能发挥什么作用?” 他引入陈海,就是要将经济犯罪调查的利剑,悬在所有试图违规者头顶。
陈海沉吟片刻,他习惯性地摩挲着手中的笔记本。加入这个核心圈子,他感到责任重大,同时也敏锐地意识到,高育良此举是要将反腐防线前置,从源头上净化竞争环境。这与他一直秉持的预防为主的理念不谋而合。
“高省长,我认为反贪局可以重点关注几个方面。”陈海条理清晰地分析,“第一,评审专家库成员的廉洁情况,确保没有人在评审前就已被‘围猎’;第二,监控各大投标企业,特别是像山水集团这样动作频繁的企业,其资金流向是否存在异常,比如是否有巨额不明资金用于所谓的‘顾问费’、‘咨询费’;第三,如果发现企业之间存在串联、陪标的迹象,我们可以依据职权主动介入调查。”他说着,目光不经意间与对面的陆亦可交汇,看到她眼中流露出的赞同,心中不禁一动,想起在吕州时两人并肩办案的默契。
陆亦可接过话头,她的声音清脆而专业:“陈局长的意见非常关键。从法律层面看,招标文件中对资质的严格要求,本身就是一道防火墙。如果山水集团通过临时拼凑、甚至伪造材料来满足条件,一旦查实,不仅会直接被取消资格,还可能面临法律责任。我们检察院可以提前做好法律研判,确保一旦发现问题,就能迅速启动司法程序。” 她感受到高育良构建的这张“规则之网”正在收紧,而自己正是维护网线牢固的重要一环,使命感油然而生。
高育良满意地点点头。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公安监控动向,反贪盯住腐败,法律提供保障,形成一个立体的防御与反击体系。这种多部门协同的现代治理思维,是他作为穿越者带来的独特优势。 “好!同伟,专家和投标企业的动态,你继续盯着。陈海局长,反腐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就由你悬起来。亦可,法律武器要时刻擦亮。我们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想在规则里玩,就得老老实实按规矩来;想玩盘外招,代价他们承受不起。”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规则的铁幕刚刚拉起,暗处的獠牙便迫不及待地显露出来。
首先是评审专家组副组长李教授那边出了状况。这天晚上,李教授在家中的书桌上发现了一个匿名信封,里面没有文字,只有几张他远在美国留学的孙子在校园里不同场景下的照片,拍摄角度刁钻,明显是偷拍。
李教授拿着照片的手微微颤抖,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一生钻研学问,何曾经历过这种赤裸裸的威胁?对方没有留下任何话语,但这种无声的威胁更具压迫感,仿佛在说:“我们知道你孙子在哪里,乖乖合作。” 他瘫坐在椅子上,内心充满了恐惧和挣扎,甚至一度产生了退出评审组以保家人平安的念头。
祁同伟安排在暗处保护李教授的人员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异常,立刻上报。祁同伟闻讯,又惊又怒。他没想到对方手段如此下作,竟然祸及家人,这彻底触碰了他的底线。 他立刻下令增派人手,加强对李教授及其在国内亲属的保护,同时通过紧急渠道,联系国际刑警组织以及美国当地的合作警方,请求他们对李教授的孙子提供安全关注。他心中发狠,决不能让这些宵小之辈得逞,保护专家和家人的安全,是他不容有失的责任。
几乎在同一时间,网络上也悄然刮起了一股阴风。几个活跃的本地论坛和社交媒体上,开始出现一些看似“理性分析”的帖子,标题诸如《细数吴家大院招标条件背后的“量身定做”》、《吕州系企业为何总能精准命中高规格项目?》。这些帖子含沙射影,将高育良在吕州的政绩与沙海的翰海集团、王大路的路东集团紧密联系起来,暗示他们之间存在着不为人知的“默契”和“利益输送”,此次招标的严苛规则,就是为了将其他竞争者排除在外。
沙海和王大路几乎同时看到了这些帖子。沙海气得在办公室里直拍桌子,“胡说八道!我们在吕州是凭实力和信誉做起来的!高书记的规矩严是出了名的,怎么到他们嘴里就变成利益输送了?” 他感到一阵憋屈和愤怒,这种污蔑不仅玷污了他的名誉,更是在给高育良抹黑。
王大路则相对冷静一些,但眉头也紧紧锁住。他深知人言可畏,尤其是在招标的关键时期,这种谣言杀伤力巨大。 他立刻吩咐公关部门密切关注舆情,准备必要的澄清材料,同时第一时间给高育良打去了电话,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和愤慨。
高育良接到王大陆电话时,刚听祁同伟汇报完李教授的情况。他对着电话那头的王大路,语气沉稳:“大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这种低劣的手段,恰恰说明有人已经黔驴技穷了。你和沙海现在要做的,就是集中所有精力,把投标方案做到最好,做到无懈可击。这才是对谣言最有力的回击。其他的,交给我。”
放下电话,高育良对祁同伟和刚刚得知消息赶来的陆亦可、陈海冷笑道:“威胁专家,污蔑企业,一套组合拳。看来,有人是在规则内玩不转,开始狗急跳墙了。”
属于现代人的思维让他对这种网络抹黑战术并不陌生,甚至觉得有些老套。但他也清楚,在信息时代,谣言的破坏力不容小觑。 “同伟,网络谣言这边,你协调网安部门,尽快锁定源头,固定证据。必要时,请亦可他们提前介入,追究其法律责任。”他吩咐道,思路清晰。
应对明枪暗箭的同时,高育良布下的另一颗棋子开始发挥作用。
反贪局局长办公室里,陈海和陆亦可正对着电脑屏幕上一份山水集团提交的补充材料皱眉。这份材料是为了证明其团队实力,特意罗列了几位核心专家的详细履历。
“陈局,你看这位‘故宫博物院资深研究员’张明轩教授的履历,”陆亦可指着屏幕上一行字,“上面写他于2015年至2018年,全程参与并主导了‘养心殿研究性保护项目’。”
陈海凑近看了看:“有什么问题吗?养心殿项目名气很大,能参与其中,分量不轻。”
陆亦可摇了摇头,她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显示出极强的专注力。她有个习惯,在审核重要文件时,会对每一个关键信息进行交叉验证。 “我有个同学就在故宫古建部工作,我记得她之前聊天时提过,养心殿项目在2016年因为资金和技术方案问题,实际停工了将近一年,直到2017年底才重新启动。而且,主导专家名单里,好像并没有这位张教授。”
陈海眼中精光一闪:“你的意思是……他的履历有水分?”
“需要核实。”陆亦可说着,立刻拿起桌上的保密电话,拨通了那位同学的号码。经过一番沟通确认,得到的回复是:张明轩教授确实曾是故宫的研究员,但在养心殿项目中只是早期参与了部分资料整理工作,远非“全程参与并主导”,而且他已于2017年正式退休。
挂掉电话,陆亦可看向陈海,语气带着一丝发现猎物般的兴奋:“基本可以确定,这份履历存在夸大和造假!他们将参与边缘工作夸大为全程主导,这是典型的提供虚假信息谋取投标资格!”
陈海看着陆亦可在专业领域里闪闪发光的自信模样,心中不禁再次泛起涟漪。她总是这样,敏锐、细致,能在浩如烟海的资料中找到最关键的破绽。 “好!亦可,你这个发现太重要了!”他难掩赞赏之情,“这不仅是诚信问题,如果他们是故意提供虚假材料,试图误导评审,那就可能涉嫌违法犯罪,完全在我们的管辖范围内!”
陆亦可感受到他灼热的目光,脸上微微一热,低下头假装整理文件。他直白的夸奖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但心里却是暖洋洋的,能被自己欣赏的人认可,总是令人愉悦的。 “我马上整理一份详细的对比说明,附上证据,可以作为正式质疑材料提交给招标监督委员会。”
“我来起草反贪局的初步核查报告,”陈海接过话,语气果断,“我们必须立刻行动,打掉他们这个虚假的‘王牌专家’,看他们还怎么蒙混过关!”
山水集团顶楼的办公室内,气氛压抑。
高小琴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听着手下汇报专家履历可能被查证的消息,以及网络上关于污蔑高育良和沙海他们的帖子反响似乎不如预期。她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和无力。高育良构筑的防线比她预想的还要严密,无论是规则内的资质审核,还是规则外的人身威胁和舆论攻击,似乎都难以撼动其分毫。
“废物!都是废物!”赵瑞龙烦躁地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像一头困兽,“威胁个老家伙都能被发现!网上那点水花顶个屁用!高育良那边一点松动的迹象都没有!”
他猛地停下脚步,脸上闪过一丝狠戾:“既然这些小打小闹没用,那就别怪我来硬的了!我这就去找老爷子!让他直接下命令,把这个项目给我拿下!或者干脆把高育良调开!我看他还怎么嘚瑟!”
高小琴闻言心中大惊。她太了解赵立春了,那位封疆大吏最看重的是平衡和稳定,绝不会为了一个项目,在常委会上和高育良这样的重量级人物公开撕破脸,更不可能轻易动用组织程序调整一个常务副省长。赵瑞龙这样做,非但不可能成功,反而会彻底激怒高育良,将矛盾推向不可收拾的地步。 “瑞龙!你冷静点!”她急忙劝阻,“这样做性质就变了!等于公开和省委省政府对抗!而且……我怀疑高育良就等着我们失去理智,他好有理由动用更严厉的手段!”
“那你说怎么办?!”赵瑞龙咆哮道,眼睛布满血丝,“难道就这么算了?眼睁睁看着到嘴的鸭子飞了?”
高小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此刻必须拿出新的方案,否则赵瑞龙真的可能做出极端的事情。 “当然不能算了。但我们要改变策略。既然正面强攻不行,我们就迂回包抄。”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吴家大院的修复,需要很多特殊的古建材料,比如金丝楠木、特定的琉璃瓦、失传的彩绘颜料……很多都需要进口或者只有少数几家老厂能生产。”
她转过身,眼中重新燃起算计的光芒:“只要我们提前出手,利用我们的资金和渠道优势,锁死这些关键物资的供应链。到时候,无论谁中标,没有材料,工程就得无限期停工!他高育良规则定得再好,还能变出材料来吗?”
赵瑞龙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对啊!卡住他们的脖子!这个办法好!小琴,这件事你亲自去办!不管花多少钱,把市面上能买到的都给我买断!国外的渠道也给我锁死!”
第二天一早,陈海和祁同伟一同来到高育良办公室,汇报最新进展。
陈海将一份装订好的材料放在高育良桌上:“高省长,关于山水集团专家履历造假的情况,我们已经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和初步核查报告,可以随时正式提交给招标监督委员会。”
祁同伟接着汇报:“李教授那边的威胁已经暂时解除,我们加强了保护措施,他也表示会放下顾虑,公正履职。网络谣言的几个主要发布者身份已经核实,随时可以进行处理。”
高育良仔细翻阅着陈海提交的报告,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这份报告来得正是时候,如同精准射向对手命门的一支利箭。 “好!陈海局长,这件事你办得漂亮!这份报告,就是我们在规则框架内最有力的武器。”他抬起头,目光锐利,“立刻以反贪局的名义,正式向监督委员会提交!我们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试图蒙混过关,是要付出代价的!”
“是!”陈海肃然应道。
“同伟,网络谣言那边,先不要打草惊蛇,证据固定好就行。等到合适的时机,再一并清算。”高育良部署道,他深知舆论战的节奏很重要,现在还不是亮出所有底牌的时候。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开始新一天忙碌的城市。穿越者的视角让他有一种超然于棋局之上的感觉,他能清晰地看到对手的每一步棋,以及其背后的焦躁与误判。 “他们越是疯狂,露出的破绽就越多。我估计,赵瑞龙快要按捺不住,要出最后的昏招了。”
就在这时,办公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
高育良走回桌旁,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省委书记赵立春办公室的号码。他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反而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
他拿起听筒,语气平静:“喂,我是高育良。”
电话那头传来赵立春秘书客气但不容置疑的声音:“育良省长吗?书记请您现在过来一趟,关于吴家大院招标的事情,他想当面和您……沟通一下。”
“好的,我马上过去。”高育良干脆地答应,然后挂断了电话。
他看向肃立一旁的陈海和祁同伟,脸上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淡然笑容。
“看,有人坐不住,要开始动用最后的‘权力杠杆’了。”高育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同伟,按计划行事,保护好专家,监控好舆情。陈海,证据照常提交,不必等我。我去省委,会一会这场‘鸿门宴’。”
他步伐稳健地向外走去,心中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充满了与更高层级对手过招的期待。规则之内的较量他已占据上风,现在,是时候去面对规则之外的真正考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