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的夜,繁华中透着一丝躁动。山水庄园的“听潮轩”包间内,却是另一番光景。琉璃灯盏散发着柔和的光,映照着赵瑞龙志在必得的脸和高小琴看似温婉实则精明的眼眸。
丁义珍坐在客位,面前的紫砂杯里,茶汤澄澈,香气氤氲,他却品不出半分滋味。腹中仿佛塞了一团乱麻,赵瑞龙刚才的话,如同重锤,一下下敲打在他的心防上。
“丁哥,”赵瑞龙身体前倾,手指点着桌面,语气亲昵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城东那五百亩工业用地,荒着也是浪费!要是能变更为商业开发,地价立马从每亩五万翻到五十万!这里外里就是两个多亿的增值!这笔账,傻子都算得明白。对区里市里,是亮眼的政绩;对我们集团,是合理的利润。这是双赢,不,是多赢的好事!”
丁义珍心中猛地一沉。 两个多亿!这个数字像带着魔力,让他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他仿佛看到自己主导如此重大项目带来的耀眼政绩,但更深层的恐惧也随之而来——这是赤裸裸地要侵吞国有资产!
高小琴适时地端起茶壶,为他续上茶水,动作优雅从容。“丁市长,”她的声音如同这茶香,柔和却无孔不入,“瑞龙说得是实情。规矩是框架,但发展的路上也需要灵活变通。就像这茶,水温火候恰到好处,才能激发出最好的味道。”她放下茶壶,看似不经意地补充道,“我们山水集团是真心想在京州做一番事业的,也绝不会让朋友白忙。初步估算,这项目做成,我们可以拿出增值部分……这个数,作为对关键推动者的酬谢。”
说着,她将一张对折的便笺,轻轻推到了丁义珍的手边。
丁义珍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强作镇定,拿起便笺展开,上面只有一个娟秀的数字:“5%”。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百分之五!按照赵瑞龙刚才说的两亿增值计算,这就是一千万!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让他感到一阵眩晕。这笔巨款,足以彻底改变他和他家族的生活轨迹。权力带来的巨大好处,第一次如此具体、如此诱惑地摆在他的面前。
赵瑞龙观察着丁义珍的神色,心中冷笑。 他不信有人能抵挡这样的诱惑。父亲赵立春虽然还是省委书记,但高育良近来风头正劲,他必须加快布局,牢牢掌控京州的核心资源。丁义珍是他棋盘上关键的一子,必须拿下。
“丁哥,”赵瑞龙加重了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这京州的地面上,想做点事,离不开朋友帮衬。可要是挡了大家的路……呵呵,那就不好说了。”他刻意顿了顿,让话语中的寒意慢慢渗透,“我知道,这事有难度。但事在人为嘛!你丁市长在光明峰项目上劳苦功高,说句话,推动一下前期调研和方案论证,谁还能驳你的面子?只要开了头,后面的事,自然水到渠成。”
丁义珍感到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利诱之后,便是威逼。他深知赵家在汉东的势力盘根错节,赵瑞龙更是睚眦必报。若断然拒绝,自己这个副市长日后恐怕举步维艰。可若点头……他脑海中瞬间闪过前任几位落马官员的下场,想起高育良省长几次三番强调的“底线”和“原则”。
“赵总,高总,”丁义珍艰难地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你们的心意,我……我明白了。但这土地性质变更,是国之重器,有严格的法律程序,不是我丁义珍一个人能说了算的。需要上市长办公会,甚至可能还要报省里国土厅和分管省领导审批……”他试图用程序和规则作为挡箭牌。
高小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但脸上笑容不变:“程序我们当然尊重。关键是,需要一位有魄力的领导来主导推动。丁市长,您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有些机会,错过了就不会再有。”她轻轻点了点那张写着“5%”的便笺,“这只是我们诚意的初步体现。”
这顿饭,丁义珍吃得味同嚼蜡。他最终也没有给出明确承诺,只是反复强调“需要研究”、“要走程序”,用尽了官话套话来拖延。离开山水庄园时,他感觉自己像是打了一场硬仗,身心俱疲。那张轻飘飘的便笺,却如同烙铁一般,烫在他的口袋里,也烫在他的心上。
回到家中书房,丁义珍再次拿出那张便笺,在灯下反复观看。一千万! 这个数字在他脑中疯狂盘旋。他能用这笔钱给妻儿更好的生活,能让自己彻底摆脱“凤凰男”的出身阴影……但另一个声音却在厉声警告:这是陷阱!是裹着蜜糖的毒药!高育良省长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在他脑海中无比清晰。
挣扎,如同两条巨蟒,在他心中撕咬。 一边是唾手可得的巨额财富和看似光明的“前程”,以及得罪赵家的可怕后果;另一边是党纪国法、是高育良的期望、是内心残存的良知和对牢狱之灾的恐惧。
“老丁,你怎么了?”妻子担忧地推门进来,看到他脸色灰败地坐在桌前,手中紧紧攥着一张纸条。
丁义珍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纸条揉成一团,塞进口袋。“没……没什么。”他声音沙哑,“工作上的事,有点难处。”
妻子看着他,叹了口气:“不管多难,咱们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平安安。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啊!”
妻子的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他。是啊,平安才是福。 一旦踏错,眼前的一切繁华都将化为泡影。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第二天一早,丁义珍顶着浓重的黑眼圈,第一个来到了高育良的办公室外。
听完丁义珍带着后怕和惶恐的汇报,以及看到那张被揉皱又展平的“5%”便笺,高育良面色沉静如水。他心中既有一丝欣慰,也有一份沉重。 欣慰的是丁义珍最终选择了信任组织,沉重的是赵瑞龙等人的手伸得比他预想的还要长,还要肆无忌惮。
“义珍啊,”高育良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你能来,就说明你守住了第一道关口。这很好。”他没有急于批评,而是如同一位耐心的导师,开始剖析,“现在,我跟你算三笔账。”
“第一,政治账。”他目光如炬,直视丁义珍,“你今天若为这5%动了心,推动了这件事,你的政治生命就彻底绑在了赵家的战车上。从此,你不再是你,而是他们利益网络中的一个节点。需要时你是‘功臣’,风向一变,你就是弃子,甚至是替罪羊!这笔账,你算得清吗?”
丁义珍冷汗涔涔,连连点头。
“第二,经济账。”高育良语气转冷,“国家损失超过两亿的土地收益,你个人或许能拿到一千万。但这一千万,是买你前途、买你自由、甚至买你命的钱!是用国家的金山,去换你一颗可能随时爆炸的雷!这笔账,值吗?”
丁义珍的头垂得更低了。
“第三,良心账。”高育良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苏醒的城市,“那本应用于发展实业、滋养民生的土地,若变成了少数人敛财的工具,你丁义珍,如何面对京州的百姓?如何面对你自己的初心?”
三笔账,算得丁义珍无地自容,也让他彻底清醒。
“省长,我明白了!我绝不会与他们同流合污!”丁义珍的语气变得坚定。
高育良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赞许。“光拒绝还不够。要懂得如何破局。”他授意道,“第一,这张纸条,你自己处理掉,此事到你为止,不必扩大。心里有数即可。”
丁义珍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这是高育良在保护他,也避免过早与赵家正面冲突。
“第二,”高育良继续道,“对于那五百亩地,你要主动作为。立刻组织发改、规划、国土、环保等部门,进行一场正式的、公开的可行性论证会。重点论证该地块维持工业用途对京州长远产业布局的重要性,以及擅自变更可能带来的规划冲突、资产流失和金融风险。形成详尽的会议纪要和报告。”
“第三,将这份论证报告,正式提交市政府常务会议审议。同时,可以抄送省委办公厅、省国土资源厅备案。把这件事,完全置于阳光之下,纳入集体决策和上级监督的轨道。”
丁义珍眼中光芒大盛。 高省长这是给了他一把“尚方宝剑”!他不是去硬碰硬地拒绝,而是用更周全、更合规的方式,从根源上封死土地变更的可能性。他不再是被动的防守者,而是主动的执行者。
“妙啊!省长!我回去立刻落实!”丁义珍信心倍增。
送走丁义珍,高育良沉吟片刻,对秘书林卫华吩咐道:“请祁同伟厅长有空的时候,过来一趟。另外,关注一下近期山水集团在京州的商业活动,特别是与土地相关的,注意收集公开信息。”
他心中暗忖: 赵瑞龙,你的吃相太难看了。想用金钱和权势强行扭曲规则?那我就用更牢固的规则,为你打造一个无处下口的牢笼。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挽救丁义珍,只是第一步;如何在这汉东的棋局中,既守住底线,又推动发展,同时潜移默化地影响包括赵立春在内的所有人,才是真正的挑战。
他知道,那张写着“5%”的纸条虽被处理,但由此掀起的波澜,必将在这汉东官场,久久回荡。